“不是怕!”


    張誌懷察覺到不妙,給吳興使眼色。


    吳興也看向門口。


    楊信卻站起來,擋住吳興的視線:“吳老板,俺們就想買點糧食,雖然是官兒,卻也好商好量的和你們談,有什麽可怕的呢?”


    張誌懷連說不怕。


    “張先生可能手有病,倒酒手抖,說話哆嗦,卻連說不怕,有點意思。”


    於謙笑問:“那請張先生迴答本帥一個問題……”


    話沒說完,張誌懷就想多了,下意識要喊。


    噗!


    一根筷子紮進了張誌懷的臉頰上,隨即張誌懷慘叫,但聲音剛剛傳出,於謙便將酒杯塞進他的嘴巴裏。


    “不許叫!”於謙語氣平淡。


    張誌懷瞪大眼睛,鮮血順著筷子尖滴落下來,他神情驚恐。


    “張誌懷,你做過什麽,為何如此心虛?”


    於謙順著他的眼睛,往外瞟一眼,冷笑道:“別看了,本帥知道你的家丁把酒樓團團圍住,但此刻本帥的大軍已經進城,伱的家丁敢動,你我便玉石俱焚,反正第一個死的準是你!”


    張誌懷臉色一僵,驚恐地看著於謙。


    他怕死,紮在腮幫上的筷子,實在太疼了。


    “爾等也無須驚慌,本帥單刀赴會,不是與爾等玉石俱焚的,而是真心想和各位合作!”


    於謙表情淡淡:“倘若不信,也可叫家丁進來,殺死本帥,本帥一路走來,什麽陣仗沒見過?”


    “哼,狹路相逢勇者勝,本帥也不會束手就擒,鹿死誰手並未可知,可以試試!”


    咕嚕!


    楊信和蔣琬心裏著急,拚命給於謙使眼色。


    您怎麽把底細給漏了呢?


    萬一這些商賈瘋了,將吾等殺死在這,豈不冤枉死了?


    於謙視而不見,嘴角勾起一抹弧度:“要不,試試?”


    蔣琬咳嗽一聲,您就別逼他們了呀!


    噗通!


    吳家的家主吳興,徑直跪下:“吳家乃大明良民,願意聽元帥之令!家丁不過護衛吾等的,絕非對於少傅動手的!”


    “真不動手?”於謙看著他問。


    “不敢動手,家丁隻是護衛,豈敢對朝廷命官動手啊!”吳興還拚命解釋。


    於謙讓他起來,又拍拍張誌懷的臉蛋:“看看人家多懂事,再看看你!”


    每拍一下,都有血流出來。


    張誌懷痛卻又不敢叫,十分難受,哭著說:“張家也願意聽命。”


    他心裏擔憂,於謙是來清算的。


    畢竟他們做了叛國之事,朝廷必然不會放過他們。


    可反抗有用嗎?


    宣鎮數十萬大軍近在咫尺,恐怕已經進城了,憑借他們這點家丁,能擋得住誰?


    其實就不該貪圖於謙那點好處,提桶跑路才是正道。


    於謙拿起一雙幹淨筷子,旁若無人地夾了口肉,放進嘴巴裏慢慢咀嚼,然後又端起張誌懷倒的酒,一飲而盡。


    “酒菜不錯。”於謙又倒了一杯,根本不看那些商賈們。


    更不擔心家丁衝進來,殺死他。


    商人向來趨利避害,見於謙鎮定自若,顯然是相信宣鎮大軍已經進城,反抗都是徒勞的。


    慢慢的,所有人全都跪在地上,請求於謙原諒。


    於謙還不理睬他們,品鑒著酒菜,還賦詩一首。


    過了半晌,商賈的腿都跪麻了,於謙才道:“讓家丁都退下,本帥好好吃頓飯。”


    於謙專挑肉夾,出京一個多月了,一口肉沒吃過。


    將士們吃什麽,他以身作則,便吃什麽。


    軍中軍糧不足,能填飽肚子就不錯了,又連連打敗仗,他沒心思吃食,人瘦了許多,滄桑了不少。


    “都退下!”張誌懷大吼之後,對著門外做了個手勢。


    這是約定好的暗號。


    然後又規規矩矩跪在地上。


    於謙聽到了家丁悉悉索索退下的聲音,滿臉不屑。


    這表情看在張誌懷眼裏,心裏發苦,在於謙麵前,他做再多都是徒勞的,人家根本就不放在眼裏。


    上千家丁,隨時都能衝進來將於謙分屍。


    可於謙怕了嗎?


    不但不怕,還旁若無人的大吃二喝,讓所有商人跪著,看他吃喝,就憑這份自信,強大到讓人恐懼。


    楊信和蔣琬就放不開了,看著大帥吃喝,也嘴饞,卻做不到於謙這般身陷敵營的淡定。


    雖然麵色如常,但後背都是汗。


    大軍進城,是需要時間的。


    於謙身邊,就帶了不超過三十個護衛,倘若張誌懷來硬的,於謙等人都得死這。


    酒樓包間變得十分詭異。


    於謙坐著吃喝,楊信、蔣琬一左一右站立,數十位商賈全都跪著。


    吃飽喝足,於謙認真擦了擦嘴,以及嘴角的胡須。


    “還跪著呢?不站起來吃點?”於謙表情淡淡。


    “不、不敢!”


    吳興也觀察著於謙,觀察他的一舉一動,但於謙的表情,從未變化,偶爾笑,也是假笑,非常假。


    他心中也佩服,這才是天下名將。


    “知道本帥設宴,請你們來是做什麽的嗎?”


    於謙沒讓他們起來:“宣鎮三戰三敗,原因爾等最清楚,這就是本帥宴請爾等的目的!”


    果然!


    張誌懷臉色一變,牽動臉上的疼痛,卻不敢叫出聲。


    嘭!


    就在這時,房門忽然被踹開,幾顆腦袋被丟了進來。


    張誌懷臉色一變,這些都是他的家丁啊!


    不是說好了,不殺人的嘛!


    “啟稟大帥,幾個不老實的,被末將宰了!”成山伯王琮身披鎧甲,渾身是血。


    完了!


    張誌懷渾身發虛,於謙很有可能要殺雞儆猴!而自己,就是那隻寄!


    “說吧,誰是主謀?”於謙緩緩開口。


    張誌懷癱軟在地上。


    吳興等人立刻指向了張誌懷,說張誌懷將妹妹嫁給杜爾伯特部的權貴,也是他和博羅納哈勒來往過密的!


    “殺了!”於謙語氣平平。


    “你不能殺我!我妹妹嫁給了博羅納哈勒!是大元田盛大可汗的兒媳!”張誌懷嘶吼。


    蔣琬愣神:“田盛大可汗是誰?”


    “也先!”楊信迴答。


    這個博羅納哈勒,就是也先的長子,也先的瓦剌帝國崩潰後,分為三部,杜爾伯特就是其中一部,勢力最大的一部。


    “也先的兒子,竟然娶了商賈之女,真是丟人!”


    於謙撇嘴冷笑:“別說你妹妹嫁給的是也先兒子,就是嫁給也先的爹,本帥想殺你,便殺你!”


    “殺了你,本帥倒要看看,也先能不能從棺材板裏蹦出來,跟本帥對質!”


    “他敢嗎?”


    “就算他複生歸來,見到本帥,也得退避三舍!”


    “他也先,在本帥麵前尚且不敢放肆,他兒子博羅納哈勒,又算個什麽東西!而你,不過他眾多妾室中的嶽丈罷了,本帥想殺便殺!誰敢說不!”


    於謙麵容淩厲,景泰三年時,他曾上書當今皇帝,趁瓦剌空虛分裂瓦剌,奈何當時京師內黨爭厲害,朱祁鈺否決了於謙提議。


    哢嚓!


    鮮血噴射。


    然後,張誌懷的人頭,被放在酒桌之上。


    所有商賈震恐,連連磕頭求饒。


    “本帥說過了,單刀赴會,並非要和爾等辯個雌雄。”


    “本帥網開一麵,乃天恩浩蕩,隻誅首惡!”


    “但需要爾等,將爾等所做之事,寫在紙上,呈交上來。”


    “安心,本帥說到做到,說不殺爾等,就不會殺。”


    “但是,若有人將本帥的話當成耳旁風,本帥便誅你全族!沒得商量!”


    “給他們紙、筆,寫!”


    於謙端坐,讓所有商賈跪著寫。


    然後,交代楊信、蔣琬、王琮三人,兵分三路,封鎖宣府城門,包圍各家,今晚發生的事,一個字都不能傳到瓦剌的耳朵裏去。


    商賈隨寫,他隨看。


    越看越觸目驚心。


    宣鎮商賈多為晉商分支,從主宗移出來後,在河北落戶,又借著主家的商路,快速發展起來。


    因為地理原因,以邊貿為生,所以和瓦剌打交道很多,再加上這些年沒了戰事,漠北與大明貿易頻繁,所以多家都和瓦剌有聯姻,甚至有的聯姻了幾代人。


    張誌懷隻不過運氣好,妹妹被博羅納哈勒給臨幸了。


    瓦剌分裂之後,各個部族為了爭奪大汗的位置,已經打出狗腦子來了,彼此攻伐,草原上無數部族消亡。


    而去年冬天,天氣驟冷,冬季漫長,凍死了很多牲畜,瓦剌部族的日子愈發難過。


    真正把瓦剌引進大明的,不是商賈。


    據說是朝中有大臣,和漠北做了一筆生意,邀請瓦剌人南下,答應的就是杜爾伯特部。


    杜爾伯特部剛剛南下,在宣府碰了幾次釘子。


    楊信可圈可點,甚至還開關野戰,完全擋住了杜爾伯特部的前鋒部隊。


    也先被刺後,瓦剌戰鬥力下滑,再加上多年內耗,杜爾伯特部和楊信軍野戰,竟然打個平手。


    博羅納哈勒不得不征召全部落,攻打關隘。


    楊信呈守勢,懷來的趙輔不斷接應,和大同的郭登呈三角狀,彼此唿應,杜爾伯特部沒討到便宜。


    忽勒孛羅和昂克禿率領和碩特也來分一杯羹,雙方合計五萬人,和楊信打得難解難分。


    楊信逐漸守不住時,阿失帖木兒率領準噶爾部從西方而來,一路洗劫,趕到宣府,送給楊信一場大敗。


    之後。


    瓦剌便聯絡當地商賈,給瓦剌人充當眼睛。


    本來商賈是不同意的,畢竟他們的根在大明,倘若通敵賣國,必然被處以重刑。


    但是,博羅納哈勒納了張誌懷的妹妹為妾,張誌懷開始攛掇商賈,允其重利,瓦剌在宣鎮所掠一切物資,分給他們一半,三番五次勸說之下,便有人心動。


    所以於謙剛到,便有小型三戰三敗。


    真正讓宣鎮商賈,勠力同心的是,京中傳來消息,晉商支脈俱被殺戮,宣府商賈大怒之下,送了於謙第二敗。


    “瓦剌三部,都在這裏?”於謙想一口氣,打崩瓦剌。


    雖然敗績不好聽,但他損失並不大。


    朝中聖旨不斷,皆是鼓勵他,並未怪罪,而且朝中還在催糧,運送軍械等,可見朝堂支持之心。


    所以他也並不慌亂,接連吃了大敗之後,反倒想著設下一計,打崩瓦剌九萬大軍。


    不然,他心裏那道坎兒過不去。


    “今夜赴宴的消息,可傳去瓦剌老營?”於謙問。


    “傳去了。”吳興小聲道。


    於謙皺眉:“張誌懷的死,會不會引起懷疑?”


    “這……”


    商人最奸猾,立刻想到於謙想用他們為餌,引誘瓦剌上鉤,這可不符合他們的利益啊。


    瓦剌人可都很大方,搶掠的一半,都要分給宣鎮商賈。


    所以商賈們才如此賣命。


    “看出來了?的確是聰明人,難怪本帥被爾等耍得團團轉。”


    於謙冷笑:“若幫本帥誘得瓦剌人上鉤,爾等罪責既往不咎。”


    “陛下還會大加賞賜,爾等親屬在京畿的生意,不是被某些不法之人給屠戮了嗎?”


    “倘若做成此事,本帥親自上書陛下,請求三法司找尋兇手,再將一切家產,返還給爾等,可好?”


    於謙對陛下殺雞取卵的做法,十分不滿。


    奈何他人在宣鎮,鞭長莫及,但他勸諫的奏章,已經送出去了。


    “這……”


    吳興眼中有點貪婪。


    他和吳正,是家族兄弟,感情一點都沒有,而他也知道,吳正那一支在京中有多大的生意,家資是他的十倍開外,倘若弄到自己手上來……


    “小的願意為大帥效忠!”吳興趕緊磕頭。


    跪了小半個時辰,雙腿發麻,哪哪都痛。


    “起來吧。”於謙嘴角翹起。


    見吳興能站起來了,不少商賈跟著磕頭,說願意效命。


    但也有和瓦剌關係極深的,倘若瓦剌人沒了,他們的生意也就沒了,還怎麽賺錢?


    “瓦剌和大明,打了這麽多年,無非是打打和和,本帥又非嶽武穆附體,豈能一仗打死了瓦剌?”


    “再說了,京畿突遭大難,市場空虛,正是爾等商賈趁虛而入的時候。”


    於謙說著,取出三枚未鐫刻的銅符,擺在桌子上:“此符,乃陛下親鑄,獎勵大功於社稷者,相當於免死金牌!”


    “倘若爾等這次立下大功,本帥親自上書陛下,請陛下將此符賜給爾等,爾等持這免死金牌,在京師之中,誰敢欺辱爾等?而且,持此符者,家眷可參加科舉。”


    猛地,所有商賈瞪圓了眼睛。


    參加科舉啊!


    他們為何是商人,社會地位低下?


    不就是家裏沒有當官兒的嗎!


    他們有多是錢,就是沒權!所以被當成肥羊!


    就算跑去瓦剌能當權貴,但瓦剌權貴過的日子,都比不了本地土財主,當了人了,還能退化去當野人?若能當上大明的官兒,讓他們立刻自首都行!


    “大帥,我願意啊,我願意啊!”


    剩下的商賈,全都磕頭。


    於謙嘴角翹起,金符才是免死金牌,銅符啥用沒有。


    至於爾等還想著後代做官呢,想太多了吧……


    你們是真不了解陛下啊,就你們做下的那些事,換做陛下來,能用一萬種方法折磨死爾等,不帶重樣的。


    本帥不過權宜之計,鼠目寸光的傻子!


    “大帥,這銅符真能賜給我等商賈?”吳興嘴巴幹幹的,問。


    “此乃聖命,本帥豈敢假傳聖命?”


    於謙指著銅符說上麵會鐫刻名字、功績等。


    宣鎮商賈們直接就瘋了。


    都想弄一塊迴家,供起來。


    “想得到此符,就得按照本帥說的來!”


    於謙打算坑瓦剌一把大的,心裏有腹稿,卻要詳細琢磨,多方聽取意見,才能做出決定。


    “本帥說了這麽多,爾等要如何取信於本帥呀?”於謙問。


    “啊?”吳興等人一愣。


    “本帥要如何相信爾等?”於謙又問。


    “這……我等願意將家眷放在大營裏,倘若大帥不信我等,可隨時殺我等家眷!”吳興豁出去了,為了這枚銅符,豁出去了!


    至於不信於謙?


    他還有選擇嗎?


    看著外麵如狼似虎的官兵,隻要他說句不信,張誌懷就是他的下場。


    所以,他們隻能跟著於謙一條道跑到黑了。


    “那就這樣吧,本帥派兵丁入駐你等家中,安心,兵丁沒本帥的命令,不會幹擾你等生活的!”


    於謙要用他們的家人,威脅他們,為自己辦事。


    “這城中可有暗道?”於謙忽然問。


    “沒有!”


    吳興說,因為之前沒有準備,張誌懷組織人挖過,但因為巡邏官兵密集,就沒有挖。


    “那你等是如何與瓦剌人聯絡的?”


    如今戰時,城池、堡壘、墩台全部封鎖,很難傳信。


    吳興咬了咬牙:“用金雕傳信!”


    蒙古人擅養金雕,瓦剌也有訓雕人,他們會把需要傳出去的信件,放在食物裏,如羊的髒腑裏,等著金雕叼著食物,飛迴去,那邊就收到了消息。


    給金雕準備的食物,加了特殊的藥粉,引得金雕來吃。


    “金雕,本帥駐紮宣府將近一月,從未見過金雕啊?”於謙覺得自己疏忽了,這宣鎮能人輩出啊。


    吳興卻說,不止金雕傳信,還有很多辦法,能將信傳出宣府。


    於謙安置好了商賈,臨走時,讓人把酒菜錢結算了,便連夜迴營。


    將眾將召集起來,商量出一個埋伏的地方。


    “就算敗了,我軍也不損失什麽。”於謙把心中想法說了一遍。


    “大帥此言有理,末將認為龐家堡很適合,這個龐家堡,在我軍後身,綿延著峽穀,叫龐家峽,是個埋伏的好地點。”


    楊信說著,在地圖上指出來。


    “這龐家峽在我軍身後,如何吸引瓦剌上鉤呢?”趙輔很聰明,跟隨於謙移駐宣鎮以來,便不斷吹捧於謙,大有迎合之意。


    奈何落水無情,於謙對他不鹹不淡,反而看重楊信和蔣琬。


    “敗!”


    蔣琬笑道:“我軍反正已經不是敗一次兩次了,接著敗下去,把宣府讓出來,讓給瓦剌人。”


    “再在路上,丟棄大量軍械物資,做落荒而逃的模樣,甚至把大營丟給瓦剌都行。”


    “牧民貪財,他們打仗本就是為了更好的繳獲嘛,必然四散搶掠,軍無戰心。”


    “我軍再掉頭搦戰,反複數次,消耗其士氣。”


    “瓦剌人必然深信不疑。”


    “別忘了,還有給他們充當眼睛的商賈呢,隻要商賈報給他們錯誤的信息,他們就會孤軍深入。”


    “至於會有多少進入龐家峽,末將不敢說。”


    “就算不進入龐家峽,前麵埋伏成功後,瓦剌後軍必然大亂,再加上沿途搶掠,軍心已亂,我軍再四散衝殺,瓦剌大敗便在眼前!”


    蔣琬笑著說。


    “定西侯果然有名將之資!”趙輔誇讚蔣琬,他誰也不得罪。


    “不敢當。”蔣琬臉色一紅。


    倒是楊信大大咧咧道:“那便沿途多設疑兵,反正我軍敗退,瓦剌人也不會多想,疑兵設得足夠多,就能多多殺傷瓦剌人的有生力量。”


    於謙頷首:“如今大明將星雲集在此,由諸多名將名臣率一軍,肯定沒有問題。”


    這還真不是誇張,京中勳臣全都在這呢。


    有的指揮幾萬人不行,指揮數百人肯定綽綽有餘。


    “大帥,末將有一言。”


    張軏行禮後開口:“這些商賈可信嗎?倘若我軍丟下宣府,他們會不會立刻向瓦剌報信?”


    於謙皺眉:“你有什麽看法?”


    “用完便殺!絕不能將風聲走漏出去!”張軏更狠。


    “殺?若殺了,等瓦剌入駐宣府,豈不知道了?他們白白得了宣府,咱們可就損失了。”


    於謙也在思考,商賈該殺該留。


    “今天夜深了,大家迴去思考,明早再議,拿出一個章程來,咱們要盡快布下陷阱!速戰速決!”


    於謙掃視所有人:“本帥兩戰兩敗,這口氣本帥咽不下去!你們呢?想不想背負著戰敗之名迴京?”


    “末將等不想!”所有人行禮。


    “爾等,爾等父祖的顏麵,都在這一仗上!若贏了,爾等光宗耀祖,昂首挺胸迴京受賞!”


    “敗了,本帥一世英名葬送,爾等也永遠再無出頭之日!”


    “所以,這一仗,必勝!”


    於謙苦苦等待的,就是一雪前恥的機會。


    八年前,他能在北京保衛戰中,挽狂瀾於既倒。


    八年後,他曆經兩敗之後,照樣能一雪前恥,打崩瓦剌!


    揮退眾將。


    於謙坐在篝火之前,陷入沉思。


    楊信留在身邊侍奉,他一直視於謙為偶像,隻是沒想到,第一次見偶像,是在他戰敗的情況下。


    當時他羞憤欲死,幸好,於謙非但沒輕視他,還帶在身邊,有收為衣缽傳人的架勢。


    “大帥,今天在酒樓裏,您真就不怕嗎?”楊信猶豫很久,才問出來。


    他以為,天下名將,當如大帥一般,談笑間檣櫓灰飛煙滅。


    於謙歪過頭,看了他一眼:“怕,本帥也是人,如何不怕?”


    “啊?”楊信大吃一驚,堂堂於謙也會害怕?


    “人人都會害怕,但本帥料定,張誌懷不會亂動,他隻有上千家丁,若他有上萬大軍,本帥也不敢深入虎穴啊!”


    楊信先是驚訝,後來琢磨其深意。


    於謙鎮定自若,源自他的謀略,他早把商賈看透了,利益至上,鼠目寸光。


    所以才敢單刀赴會。


    於謙拍拍他的肩膀:“好好學吧,日後為大明效力,陛下是有大誌向的人,必然橫掃漠北,犁庭掃學,本帥看好你。”


    “末將不敢受大帥誇獎。”


    楊信不解:“您正值壯年,掛帥出征的人選,應該是您呀。”


    於謙目光深邃,幽幽一歎。


    沒有迴答。


    陛下,防他如虎,豈可再放他出京?


    “去想想吧,當務之急是打贏這一仗,把麵子贏迴來!也不枉埋骨的英靈,咱們要為他們爭一口氣迴來!”


    於謙拍拍他的肩膀,他很看好楊信,認為楊信有名將之資。


    他以為自己再無出京帶兵之日,所以想把一身所學,傳給楊信,讓他做個衣缽傳人。


    “唉!”夜色之中,於謙長長歎息。


    ……


    勤政殿。


    朱祁鈺閱讀於謙上奏。


    “這個於謙,遠在宣鎮,也在幹涉京中諸事!”朱祁鈺對於謙胡亂插手十分不滿。


    奏疏上,於謙勸說他,不要行殺雞取卵等暴戾之法,此法後患無窮。


    宣鎮商賈徹底投靠瓦剌,便是後遺症。


    “朕難道不知道嗎?”


    朱祁鈺麵色不愉:“但朕手裏沒錢,如何養兵?如何擴大皇權?後患,和傀儡相比,朕寧願選擇後患無窮,朕也決不當傀儡!”


    若無殺雞取卵,內帑哪來的六百萬銀子?


    “迴皇爺,宛平知縣張芳到了!”馮孝聲音傳來。


    “宣進來!”


    朱祁鈺聲音一沉。


    張芳風塵仆仆,馬不停蹄入宮,進了勤政殿,趕緊跪在地上行禮。


    “嗬嗬,這是哪來的要飯花子呀?”


    朱祁鈺看見張芳的扮相,就樂了。


    張芳穿著官袍,洗到發白,還有很多破洞,包括官帽,都已經打鐵了,身上還有泥汙,都不曾清理。


    但他本人卻白胖白胖的。


    “陛下,宛平窮啊!”張芳一陣哭訴,說宛平民生多艱,訴了很多苦楚。


    “原來是一位憂國憂民的好官啊!”朱祁鈺陰陽怪氣的。


    “微臣不敢說是好官,但對得起這身官袍!”張芳不卑不亢。


    朱祁鈺頷首:“確實對得起,這衣服洗多少次了?怎麽不換一件?上書跟朕說,朕讓織造館再給你發一件。”


    “微臣不敢麻煩陛下……”


    “夠了!”


    朱祁鈺陡然大怒:“裝什麽裝啊!你是什麽貨色,朕不知道嗎?”


    張芳不斷叫屈。


    “宛平糧長徐廣,和你什麽關係?”


    “這……”張芳不敢迴答了。


    啪!


    朱祁鈺拿著硯台,狠狠砸在他的腦袋上。


    張芳吃痛之下,下意識躲避?


    “朕打你,你還敢躲?”


    朱祁鈺聲音森寒:“穀有之,拿著砸!”


    穀有之也是轎夫,慌忙進來,拿起煙台,狠狠砸張芳的腦袋。


    鮮血,從張芳腦袋上流了出來,他腦袋懵懵的,依稀聽到皇帝的話:“迴答朕!你和徐廣什麽關係?”


    “聖君在朝,豈可對賢臣動刑?”張芳辯解,自比賢臣。


    快把朱祁鈺惡心壞了。


    錦衣衛送來的情報,一遝紙,說是罄竹難書,都不為過。


    “別砸腦袋了,再砸就真傻了,砸腿!”


    朱祁鈺指了指他的腿:“別用朕的硯台砸,砸壞了還得買!”


    穀有之拿來木杖,狠狠砸張芳的腿。


    幾下,腿就斷了。


    張芳慘叫個不停。


    “好,你裝傻不想迴答,朕來幫你迴答!”


    “徐廣是你的舅舅!”


    “你不過舉人出身,如何當得了知縣?是你舅舅徐廣,走了順天府尹焦璐的門路,才當的宛平知縣!”


    “跟朕麵前裝清官!”


    “你起碼得瘦一點吧?當朕是瞎子?還是錦衣衛是瞎子!”


    “你的老底兒,朕知道的一清二楚!連你家裏有幾房妾室,你外麵有多少個相好的,朕都知道!”


    “打,兩條腿都打斷了!”


    朱祁鈺很生氣。


    不是生氣他貪汙,而是張芳不聽話。


    他剛剛拿迴皇權,第一道聖旨,就是廢除打春陋習,偏偏張芳往槍口上撞!


    “陛下饒命啊!陛下!”


    嘭!


    穀有之是真打啊,不止是打斷腿為止,而是不斷往傷口上打,反複捶打,整條腿打得血淋淋的。


    “為何頂風作案?視聖旨如無物?誰指使你的?”朱祁鈺懷疑,朝野之中,有人跟他作對。


    張芳卻滿臉懵,他單純的想多貪一點。


    “打得輕了!”


    這還輕啊?


    張芳看了眼自己的腿,右腿完全打廢了,連點知覺都沒有了。


    “陛下,微臣檢舉,微臣檢舉!”張芳靈光一現,為了保命,他豁出去了。


    果然,朱祁鈺讓穀有之停下。


    “微、微臣知道山東大澇的原因!”


    霍!


    朱祁鈺猛地站起來:“你說什麽?”


    “微臣是山東人,知道原因!”張芳想跪下,但那條腿徹底廢了,人也暈暈乎乎的,隻能躺著。


    心中悲戚,就為了幾十兩銀子,賠上了性命。


    “說!”朱祁鈺來了興趣。


    “求陛下饒微臣一命,允微臣入主中樞!”


    張芳這是想當官想瘋了吧?


    都這樣了,還想升官呢?


    朱祁鈺動動手指,穀有之一杖打下來,張芳痛得一跳。


    方才穀有之沒用力,這一杖打在腰上,差點打斷了脊柱。


    “微臣不要了,微臣什麽都不要了,就求陛下活命……啊!”張芳又慘叫一聲。


    “說!朕不想聽廢話!”


    張芳卻告訴他。


    山東大災,是朝中、山東本地都願意見到的。


    朱祁鈺皺眉,山東這個地方,在大明絕對是姥姥不疼,舅舅不愛的地方。


    而且,從洪武朝起,山東作亂便此起彼伏,最厲害的是唐賽兒暴動,搞得太宗焦頭爛額。


    一直到現在,山東也不安穩。


    而且,山東還有一個太上皇坐著,孔家。


    張芳的意思是,山東大澇,流民四地,反而對孔家為頭的士紳,好處巨大;對造反的頭領好處也不小。


    甚至,山東大澇的源頭,還出在陳循身上。


    陳循想用天災,保全自身。


    “既然是檢舉,直接說名字!”朱祁鈺現在也不知道山東的具體情況,王越到了山東,竟如石沉大海一般。


    他也不敢派錦衣衛、東廠去,早就猜到孔家有問題,所以才折磨李賢。


    “崔恭……”


    “拖出去殺了!”朱祁鈺臉色發冷,崔恭都被殺了,還哪來的崔恭?


    這個崔恭,也不是陳循的人,而是太上皇的人!


    張芳完全在胡說八道。


    “陛下,就是崔恭啊!微臣的家族就在山東,山東大澇,就是崔恭做的!”張芳嘶吼。


    地毯上留下一道血跡。


    若真是崔恭,背後就是朱祁鎮嘍?


    奈何崔恭已經死了,那天在宮城裏,故意放崔恭跑,平定商賈之後,崔恭被抓後,就被斬首了。


    “許感呢?讓許感去南宮,問問太上皇,山東大澇,和他有什麽關係!”


    朱祁鈺目光閃爍。


    不管真假,倒是可以此為借口,針對太上皇。


    “傳旨,讓劉吉代理宛平知縣,原宛平知縣張芳悖逆,誅族,宛平糧長徐廣族誅!”


    馮孝卻遲遲不動。


    “怎麽?”朱祁鈺眼神一陰。


    “皇爺,宛平知縣可死,但糧長不能族誅啊!”馮孝小心翼翼道。


    朱祁鈺皺眉,皇權不下鄉,鄉下真正做主的是地主,而地主的頭目,就是糧長。


    這糧長,還真殺不得呢。


    殺了這糧長,恐怕秋賦就收不上來了。


    “罷了,殺了張芳便算了!”


    朱祁鈺忍下來:“等宣府清理幹淨,朕要親設官員,皇權要到最基層才行。”


    糧長先不能動,牽一發而動全身,等戰爭消停了的。


    “馮孝,你說這京畿該如何清洗一遍呢?”朱祁鈺想不通。


    大明百姓都是農戶,農戶掌握在鄉紳地主手裏,所以這鄉紳地主,要動就要快刀斬亂麻,否則最好不要動。


    馮孝哪裏敢幹政呀!


    跪伏著,一言不發。


    “若是再來一場北京保衛戰就好了,沿途都能清洗一遍。”朱祁鈺撓頭發,如何讓皇權下鄉呢?


    馮孝咋舌,皇爺的心是真狠啊。


    “皇爺,宮外遞進牌子進來,說瓦剌使者抵達京師,鴻臚寺請問如何安置?”傅綱弓著腰進來稟告。


    “瓦剌使者?先讓蕭維禎應付著,探明目的,再來稟報於朕!”


    朱祁鈺有些糟心,宣鎮打敗了,他說話都不硬氣!


    瓦剌派使者來幹什麽?


    ……


    瓦剌使者楚魯金一身毛氈,又矮又壯,看似是個莽漢,其實是樞密使。


    帶著上百人,騎馬而來。


    進入京師後,看見大明本該繁華,實則荒涼的京師,楚魯金哈哈大笑:“阿碧雅思,看到沒有,明人被咱們打怕了!”


    “連京師都一片淒涼,本樞密使真同情明人皇帝,他的哥哥被我們俘虜,弟弟在京師裏瑟瑟發抖!”


    “八年過去了,還畏懼我們如虎,哈哈哈!”


    阿碧雅思一身儒衫,舉止儒雅,倒像是富家公子,在這支由野蠻人組建的使者團裏,好似他才是使團的靈魂人物。


    “楚魯金,不要小視明人。”阿碧雅思語氣淡淡,說的居然是漢話!


    楚魯金聽不懂,阿碧雅思又重複了一遍,楚魯金哈哈怪笑:“明人都是軟骨頭!”


    一行人下榻會同館。


    蕭維禎帶著鴻臚寺官員一路陪同,宴饗司準備飯菜,因為瓦剌使者入京時間太晚,是以很多禮節需要明日早朝上進行。


    蕭維禎想重獲皇帝歡心,他想從瓦剌使團中旁敲側擊些消息,獻媚皇帝。


    “蕭大人,大明便這般懼怕我瓦剌?”楚魯金直言不諱地問。


    通譯翻譯過來,蕭維禎臉色一變,凝重道:“使者大人,大明絕不懼怕任何對手!反而貴國,擅自破壞盟約,惹得我大明皇帝不快,欲征召百萬帶甲之士,討伐漠北……”


    蕭維禎硬氣的話沒說完。


    楚魯金哈哈大笑:“瓦剌已經迫不及待了!明人如待宰的羔羊一般,在我瓦剌人的鐵蹄下瑟瑟發抖!”


    蕭維禎大怒,剛要反駁。


    阿碧雅思趕緊代替楚魯金道歉,說些軟話。


    蕭維禎對這個會說漢話的瓦剌人感官極佳。


    甚至,阿碧雅思能和談論些經義,惹得蕭維禎大驚,難道瓦剌人也讀聖賢書嗎?


    見蕭維禎前倨後恭的模樣。


    楚魯金跟其他扈從怪笑,說些難聽的話。


    飯後,蕭維禎等人告辭。


    剛出了會同館,蕭維禎臉色一沉:“這瓦剌人來者不善,必是來探聽虛實的!”


    “大人何以見得?”


    “楚魯金和阿碧雅思一唱一和,當本官聽不出來?”


    蕭維禎冷笑:“如今瓦剌在宣鎮占據主動,遣使入京,恐怕是逼大明簽訂城下之盟!而且,這使團入京蹊蹺,本官揣測,應該是想從大明得到些什麽!”


    “茶、鐵?”


    “未必這些,也許還有火器!”


    蕭維禎冷笑:“本官速速入宮,將所探所知告與陛下!”


    此時,會同館裏。


    楚魯金收斂了莽撞的笑容:“何時動手?”


    “要快,趁著明人沒反應過來的時候,就動手。”阿碧雅思打開一張地圖,赫然是京師詳圖。


    這份地圖,宮中有收藏。


    而在地圖上,畫著幾個圓圈,標注之地,竟然都是番寺!


    楚魯金等使團,目標根本不是什麽火器,而是讓大明和烏斯贜關係混亂!


    阿碧雅思忽然道:“從那明官口中,聽得出來,當今景泰皇帝,似乎並不平凡……”


    “屁呀!當初他像個小寄崽子一樣,縮在京城裏不敢出來,八年過去了,宣鎮又敗了,他不過碌碌無為之君罷了!”


    楚魯金忽然正色道:“當年祖父尚在時,便說過景泰帝得位不正,必遭反噬,如今看來,祖父一語成讖!”


    “噤聲!”


    阿碧雅思捂住楚魯金的嘴巴:“不許胡說!你的身份最是保密,任何人都不能知道!別忘了,我在扮演你,你卻是我!知道了嗎?”


    楚魯金大笑:“別那麽緊張嘛,這些都是我的安答,信得過的安答!不會出賣我的!”


    “小心為上,如今畢竟在大明京師。”阿碧雅思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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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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