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臣謝陛下厚待之恩,卻請陛下收迴成命,太祖有命,凡爵非社稷軍功不得封,臣雖有微末功勞,卻是陛下信臣,百官願聽於臣,將士願效命於臣,方有此功,微臣不敢居功,還請陛下封賞有功將士,臣拜謝陛下厚愛。”


    “北京保衛戰,豈不是社稷之功?那時朕想給愛卿封爵,愛卿以德薄而不授,如今又添救駕之功,救朕於水火,難道不是社稷之功?少傅切莫推辭,朕意已決,太常卿擬旨頒發。”


    朱祁鈺不分由說,垂愛之心,溢於言表。但於謙冰塊般的臉變成了苦瓜臉,你確定是謝我?再次拜辭,說文官不得封爵雲雲,朱祁鈺懶得和他掰扯,淡淡道:“靖遠伯,你也是從文官到勳貴,可有不適?你也幫著勸勸少傅吧,勳貴與國同休,何其榮耀!”


    王驥跟吃了蒼蠅一樣,硬著頭皮勸了於謙兩句,他在勳貴裏真挺尷尬的,不是英國公一脈,也不屬於成國公一脈,文官、勳貴都不願意帶他玩,所以他處處蹭功勞,四處巴結。


    “太常卿,擬旨,詔保定侯梁珤入朝,由梁珤、範廣、李秉、王越四人為團營指揮使,擬定後頒發吧。”朱祁鈺趁機攬權。


    商輅卻不敢接旨,朱祁鈺也不在乎:“太常卿累了,王文,你來擬定。”


    王文吞了口口水,他要敢答應,就自絕於文官,徹底成了皇帝走狗,被罵被黑他不在乎,他擔心朱祁鈺搞不過文官被弄死,他會被清算啊。他偷偷看了眼商輅,又看了眼於謙,若於謙點頭,他也敢接旨啊。


    陳循一走,高穀死了,王文非但沒承擔起文官頂梁柱的責任,反而把於謙推上台前,京中文官心中對王文很是失望。朱祁鈺對他也失望,他這個鐵杆文官,怕了。


    “王文,聾了嗎?擬旨!”朱祁鈺沉喝。


    王文咬了咬牙:“臣遵旨。”


    “陛下……”商輅見勢不妙,立刻開口勸諫。


    但朱祁鈺卻揮手打斷:“太常卿再擬一道聖旨,擢封於少傅為錢塘伯,於卿有大功於社稷,群臣皆認可的,不必再分辯了。朕聞於冕在家閉門苦讀,屢試不中,便讓於冕入宮做朕的侍衛,以後哪裏出了缺,就填補進去吧,以全朕與於卿之情義。”


    於謙和商輅都傻眼,你確定這是情義?但他們都想到最壞的可能性,若皇帝不顧群臣反對硬封於謙為錢塘伯,聖旨一旦頒發,於謙怎麽辦?他難道向天下讀書人挨個去解釋?還是拒不接旨?皇帝不但要封他爵位,還要詔於冕入宮,這是把於謙硬按在勳貴這邊!讓他去咬文官,惡心死於謙!


    當初於謙和石亨鬧掰,就是石亨要舉薦於冕當錦衣衛副千戶,被於謙一頓臭罵趕出了府,他於家世代耕讀傳家,是清清白白的讀書人,怎麽能和滿身臭氣的勳貴同伍?他兒子於冕寧願一輩子不中,那也要當個清貴文人,而不是什麽狗屁勳貴!


    皇帝強加爵位給他,是想用爵位換兵權啊!倘若他於謙不同意皇帝掌團營,皇帝就惡心他,給他封爵,讓他從清貴文人掉進屎坑裏,成為了臭不可聞的勳貴,以後再想辦法奪了他的爵位,貶為庶人,到了那時候,還會有讀書人幫他說話嗎?


    沒有了,不但沒有,還會瘋狂唾棄他!什麽北京保衛戰的民族英雄,什麽勤王救駕的社稷功臣,都會被顛倒黑白,好的說成壞的,把他醜化成景泰第一佞臣,當代秦檜!被封爵為伯,還不如讓於謙抹脖子去死!


    他抬起頭盯著朱祁鈺,皇帝不喊打喊殺了,不耍小孩脾氣了,開始玩政治遊戲了,用封爵挾製他,逼他就範,逼他完成政治交易,順皇帝的心意!偏偏皇帝一副拳拳之心,把虛偽狡詐扮演到了極致,這還是剛才那個滿嘴殺殺殺戾氣極重的皇帝嗎?


    “王文,你來擬旨,敕封於卿伯爵,頒發天下。”朱祁鈺冷笑,你於謙重名,寧死不辱,要留清白在人間,好,那朕就賜你名,看你敢不敢受!


    “遵旨!”王文咬牙應諾。


    “陛下且慢,臣知保定侯乃社稷能臣,如今督建壽陵,未免大材小用,臣同意詔梁珤入朝。”無奈之下,商輅退讓一步。


    朱祁鈺不動聲色,梁珤算是中立派,但他和石亨關係匪淺,土木堡之後梁珤被罷爵,是朱祁鈺把他送到石亨麾下戴罪立功的,景泰三年因功晉封為保定侯,可以說他是朱祁鈺一手提拔起來的,但絕非朱祁鈺的人,不然也不會去督建壽陵,遠離是非之地。


    商輅看似退一步,其實是想以權利拉攏梁珤,讓梁珤投靠文官門下,等於說讓朱祁鈺的所有努力打水漂。就是說,誰提督團營都可以,唯獨不能是範廣,範廣已經亮明身份,就是朱祁鈺的人。


    朱祁鈺和文官耗著,而不是拿劍逼著,因為詔命聖旨需要內閣通過,才能頒發出去,否則他朱祁鈺的聖旨出不了京城。不然朱祁鈺為什麽耐著性子和他們掰扯,直接動刀子不就得了。


    太宗時內閣是輔助工具,仁宗、宣宗時皇帝尚能命令內閣,土木堡之後,文官地位水漲船高,到了他朱祁鈺這裏,內閣已經坐在皇帝頭上開始垂簾聽政了,他就是被文官關進籠子裏的豬,勳貴非但不幫他,反而幫著文官換另一頭豬關進籠子裏,還沾沾自喜,難怪式微,一群蠢貨!


    皇帝和文官都不說話,氣氛僵硬。


    “舒良,給朕熬一碗粥來。”折騰了一宿,朱祁鈺實在太餓了,他身子又虛,亟需調養。


    但也必須和文官耗著,讓範廣總督團營,他誌在必得。沒有團營在手,他毫無安全感,看誰都像叛逆。必須攥緊了兵權,整飭宮內、禁衛、錦衣衛,再重建東廠,重建緹騎,安全才有保證。


    很快,粥端過來,朱祁鈺旁若無人的吃,跪著的大臣也吞了吞口水,真餓了,折騰兩個時辰了,又驚嚇又跪著的,哪哪都疼。


    終於有一個老臣暈厥過去,朱祁鈺讓人抬下去,由艾崇高診治,很多老臣見暈過去不被責罰,紛紛裝暈,朱祁鈺當做沒看到,反正艾崇高除了進獻銀藥,也不會別的,把他們治得雞飛狗跳更有意思。


    “傳旨禦膳房,做一些酒菜上來,文武百官都餓了,朕的名聲不好,但總不至於苛責群臣吧?”朱祁鈺淡淡道。


    很快,菜肴傳上來,香味撲鼻,可皇帝沒不讓他們上桌動筷子。這些菜肴放在平時,他們連看一眼的興趣都沒有,但饑腸轆轆的時候,嘴裏口水橫流,真想吃一口啊。


    所有人都看著商輅,商輅被趕鴨子上架,叩拜道:


    “陛下,天已大亮,到了上值時間,各部各司公務繁雜,湖廣流民遍地,苗亂頻頻,災情如火,還請陛下以民生為先,切莫因與臣等氣惱,而耽誤了災情,陛下乃天下人的君父,素有賢名,子民受苦猶如痛在己心,煩請陛下以災民為重,以民生為重,陛下!”


    朱祁鈺冷笑,平時怎麽沒看見你們重視災情?每逢災情,你們大貪特貪,真正到災民手上的錢糧又有多少?把朕的百姓當豬狗,用時剝削,不用時讓人去死,哼,朕之大明的百姓生活太苦了!朕若執劍,必殺光貪腐!必殺光這些滿嘴仁義道德的狗屁君子!


    “太常卿擬旨吧,詔李秉、王越迴朝,著範廣、梁珤、李秉、王越為團營指揮使,省著耽誤功夫,朕也乏了。”朱祁鈺淡淡道。


    商輅不吭聲。


    “商卿不是口口聲聲心懷天下嗎?怎麽還不擬旨?難道內閣的工作不忙了?還是湖廣流民已經安置了?亦或苗亂平定了?災情也都因為商卿張嘴一說就穩定了?怎麽不說話了呢?”


    “怎麽?你們就想讓朕做賢君!自己卻想做李紳?做阮佃夫?還是想做秦檜啊!”


    “你商輅想做秦檜!朕可不是趙構!”


    “來啊,把商輅拖下去,罷黜左春坊大學士、太常卿一職,驅逐出京,永不錄用!王文,你來擬旨!”


    朱祁鈺猛地看向於謙:“於少傅,京營在你手裏,朕任命的團營指揮使,可有問題?”


    於謙臉色發苦,清名和封爵二選一,他是繼續在天上飄著當神仙,還是墜入屎坑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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