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黨製定了《三大紀律,八大注意》,犯人就是犯了砍腦殼罪,明天要殺頭,今天也不該打罵。你們這麽做,還算不算**?」有人在台下輕聲指斥道。


    「他算什麽**?解放前他是在怡情園窯姐胯裏溜來爬去的下三爛。狗改不了吃屎的本性,不知怎麽竟鑽進了**?」


    從大家小聲的譏誚中,我大致知道了事情的原委。原來焦禮達以把我們當牛馬役使為樂,大家都怨恨交加,工間休息時,七嘴八舌,議論紛紛,焦禮達往往裝做沒聽見。可是,這次黎疾湊了這麽四句順口溜:


    東方未亮就鳴鑼,


    房中充滿阿喲喲。


    隻有某人真快活,


    高唱梭梭咪乃佗。


    大家說,「『東方未亮就鳴鑼,房中充滿阿喲喲』,嘻嘻,有意思,真有意思!『隻有某人真快活,高唱梭梭咪乃佗。』嘿嘿,有趣,真有趣!」


    這幾句順口溜一出來,農場裏就颳起一陣風。大家都背著焦禮達經常念著,打趣取笑,沒想到才初師畢業、剛過了十七歲生日的叫匡朗的這個楞小子,不知天高地厚,覺得這順口溜新鮮,竟把它當歌唱。這天下午他又肆無忌憚地在唱,被焦禮達、虢棟臣逮住了,這就成了替罪羊。


    台下的人嘰嘰喳喳,嘻嘻嘿嘿,低頭鼓譟。「門片」似乎聽到了什麽,問他們在說什麽,問了這個問那個,都說不知道,沒聽到。虢棟臣恨得咬牙切齒,就把滿腔仇恨發泄到匡朗身上。沒想到嘴上沒長毛的匡朗,平日說話沒遮攔,此時嘴巴卻很堅牢。一聲狼嗥一虎鞭,沾著肉的鞭子滴鮮血,可不管怎麽逼問,匡朗就是不答話。


    「這首打油腔是我編的。好漢做事好漢當,你要打就打我吧!」台下有個人,霍地站起來,憤怒地沖向台上,抓住虢棟臣揚起鞭子的手,恨恨地說,「每天天不亮,你們硬著公雞嗓子,哼著歌曲敲破鑼,如狼似虎,逼著我們出工,不管我們的死活。可是你們什麽都不幹,整天不是打樸克、弄吃的,就是睡大覺。難道這打油詩說得不實際?」衝上台的原來是個個頭不高的的小夥子,他聲音嘶啞,黑瘦的像根枯樹枝,我真擔心他瘦弱的身體承擔不起這副重擔!大概他知道焦禮達、虢棟臣不啃骨頭,專吃豆腐,認為匡朗軟弱好欺侮,就先殺這隻雞來「儆」他們這些「猴」。他也不忍心匡朗代自己受過,於是就挺身而出,肩過自己應負責任。


    「焦大」見他逼問,心裏早有三分怯意,因為焦大似乎知道這個人了解他過去的那本見不得人的帳,他怕揭老底。不過,稍稍遲疑之後,「焦大」覺得無論如何,他不能在右派麵前示弱,於是裝怯作勇,高高地揚起鞭子厲聲威協道:


    「怎麽?怎麽調皮搗蛋的又是你?別人不敢走鋼絲,可你偏要攬下這要命活。你們,你們這些右派,思想極端反動,不磨得你們喊爹叫娘,白天黑夜喊唉喲,又怎麽能脫胎換骨?至於我們左派嘛,該做什麽,不該做什麽,難道你們右派還管得著?你,你快點迴去,快點迴去,這兒就沒你的事!要不然,小心你的皮肉綻開花。你知道嗎,老子的鞭子從來就是要吃葷!」


    「左派?從怡情園裏的偽師長九姨太的胯下爬出來的,也是左派?那麽,這裏個個都是左派,還有什麽右派呢?」偽師長胡光球的九姨太是怡情園的妓女,解放前,焦禮達曾在怡情園,卑躬屈膝地侍候過她,解放初期,昆師的許多學生都知道。大概這個人也是昆師的學生,他撕去焦禮達的假麵,狠狠地戳他的脊樑。大家都恨透了焦禮達,見他仗義執言,為自己出了口氣,於是都挺身而出,爭著攬責任:


    「別怪黎疾,這首詩是我寫的!」


    「別怪黎疾!這首詩是我寫的。」


    「噓一一,這傢夥原來是偽師長的小舅子!臭婊子的大表哥!居然也擺臭架子!」這時,台下一片噓聲,一片譁然。……


    混亂中,我扭過頭去仔細一看,燈光雖然暗淡,聲音變了,可我確確實實看清了,他就是黎疾。兩年多不見,他竟黑瘦成這個樣子,亂蓬蓬的幹枯的茅草似的頭髮像鳥窩,久已不刮的鬍子像把破棕刷,天氣這麽冷,他居然隻趿了雙破鞋沒有穿襪子!要不是有人直唿其名,我還會把老朋友當作犯人或乞丐。見大家這麽同仇敵愾地噓罵,「門片」惱羞成怒。眼睛瞪大如銅鈴,鯰魚嘴歪得似撮箕。當年在昆師他經常穿著西服裝闊老,其實是個油腔滑調的剃頭匠,如今舊店換了新招牌,混跡革命,穿上了農民裝。披上了羊皮,可狼的本性卻變本加厲了。他一把揪住黎疾的頭髮,啪啦啪啦批嘴巴,打得黎疾口流鮮血,然後張開鯰魚嘴巴叫:


    「你,你,你死一樣哈氣的叫驢子,還敢汙衊左派,居然敢在太歲頭上動土灑臊尿!今天,今天老子就要了你的命!」焦禮達簡直發瘋了,丟下鞭子,抓起一根倒在一旁用來抬東西粗竹槓,惡狠狠地猛擊過去,黎疾一個趔趄,倒在地上。


    「『鳥**』打死人啦!」「『鳥**』打死人啦!」憤怒的人群裏,發出的唿喊如山唿海嘯一般。


    第六章夜茶品夢 11學舌遭毒打,一聲狼嗥一虎鞭;挺身揭老底,撕開假麵戳脊樑3


    此刻,我的心也刀割一般地痛。我想魚遊於水,鳥飛於天,何等自由,何等愜意!雖然也有人撒網張罟,魚鳥備受其害,但是網罟不可能遍及所有的山川水域,鳥獸們還有比較廣闊的生存的夾縫。而人呢?隻要一聲令下,網罟遍於山陬海曲,蝦蟹鼠雀,也無所遁逃。冤獄叢集,誰也難覓這生存的夾縫。難怪蘇東坡長嘆『常恨此生非我有』,陶淵明也以『塵網』喻人世。原來自古以來,人們都是被人驅趕著上屠場的渾渾噩噩的牛羊。你趕過來,我趕過去,即使秦王漢武也不能倖免。不然,怎麽會出現屍車掛鮑魚、兒子弒君父的咄咄怪事。做人做到這份上,真的遠不如禽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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