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疾認為,經過他的連珠炮轟,尤瑜一定手忙腳亂,不知所措。沒想到他卻能從容應對,撥亂反正,讓混亂的局麵恢復正常,他成熟得多了,他本來應該傾全力支持他。但是,在這個與自己的切身利益攸關的問題上,他不能敗陣,特別是不能敗給尤瑜,即使不能全勝,也要小勝。因為敗陣下來,以後不知彭芳怎麽看他。於是,他又站起來,想在雞蛋殼上覓縫隙,攻其一點:


    「彭芳同學評特等,我早就說過,舉雙手贊成。班上一致通過,我很高興。不過對尤瑜感情用事的問題,我還想談點看法。尤瑜,我問你,那天早晨,你喊住彭芳,第一次她問你『找我有什麽事』,你聽到沒有?」


    「沒有,第二次才聽到。」


    「離她十幾米的同學都聽到了,你與他相距不過一米,為什麽聽不見?」


    「我,我,我一時走神了。」尤瑜想不到黎疾的觀察,竟這麽細緻入微,被逼問得窘極了,迴答時竟沒有分寸。


    「你去找彭芳談話,可她說話你卻沒有聽見。是什麽原因呢?是因為彭芳的芳容勾得你靈魂出了竅。是嗎?」大家聽他這麽說,都格格地笑起來。而尤瑜則如小偷剛出手,就被人逮住了,惶急萬分,臉上像貼上了一張大紅紙。黎疾覺得初戰大捷,十分得意,祈求繼續擴大戰果,「談了很久很久以後,你給了他一張紙片。她不要,你硬要賴給她,他把紙片丟到地上,有這樣的事麽?」


    大家聽說尤瑜傳遞紙片,獵奇搜趣的神經,即刻震盪起來,恰如一隻大飛蛾猛撞上蜘蛛網,蜘蛛網像盪鞦韆一般。


    「尤瑜啊,你們調情說愛,雖然說了那麽久,但是還有些說不出口的話,要寫在紙上,告訴她,是不是?」


    「那,那不是情書,那是五塊錢。我,我,我想送給她,解決他家裏的燃眉之急。她不要,我把它丟在地上,」尤瑜流著汗,臉更紅了,膽更怯了,說話也結結巴巴了。


    「哈哈,送錢?那不是比傳遞情書更進一步了麽?你那司馬昭之心,今天總算讓我們這些路人也知道了。」聽到黎疾斥尤瑜司馬昭之心,大家都鬧笑起來了。


    「大家不要吵,我還有個問題要問他。」黎疾止住了吵鬧,繼續問下去,「尤瑜,我還要問你,在談話的過程中,你是不是哭過?」


    「我很同情她,確實流了眼淚,而且流得不少。」尤瑜估計黎疾窺視了他們談話的全過程,賴也賴不掉,不好意思地蔫著頭,如實承認。


    「分別的時候,你們是不是還十分悲傷,流著淚,拉著手?」


    「是的,是流著淚,拉著手。她的確很悲傷,不過,我不是悲傷,而是同情,深深的同情。」其實,是彭芳拉住尤瑜的手,但尤瑜覺得不應該讓彭芳難堪,隻好硬著頭皮謊招自己拉了她的手。


    「夠了,夠了!尤瑜,你不應該乘人之危,把自己的感情強加於人。《西廂記》裏寫張生與崔鶯鶯談情說愛時的佳句,『淋漓襟袖啼紅淚,比司馬青衫更濕」,柳耆卿狀男女情愛的麗語,『執手相看淚眼,竟無與凝咽』,這些用來描摹你,不是都很貼切麽?」


    像在法庭上,律師訊問犯罪嫌疑人,黎疾咄咄逼人的問話,將尤瑜逼得無地自容。尤瑜覺得與事實不符,卻又百口莫辯。隻好像重罪犯人,垂著頭,站在被告席上,任人信口雌黃。而教室裏,噓聲、笑聲、叫聲鵲起,尤瑜恨不得立即變作一隻老鼠,鑽進洞裏去。


    第二章晨興憶夢(下) 3等量代入,柳沛雲(是)等於胡潔爸;據理爭辯,酸黎疾打翻醋罈子4


    原來與彭芳談話的那個早晨,黎疾藏在教室外的女貞樹林裏,尾隨著他,緊盯著他的一舉一動。居高臨下,一覽無餘。隻是距離遠了點,聽不清楚他們的談話內容。


    彭芳本來不想說什麽話。反正自己沒有辦法在學校呆下去,與同學相處,不會有太多的日子,好聚好散,不想與人爭短長。但黎疾因為她,把尤瑜逼得毫無退路,她豈能坐視不理?於是她猛然站起來,氣憤地質問:


    「黎疾,班長與我談話時,你像影子一樣跟在後麵。我不說你是特務盯梢,而說你是隻獵狗,想在我們這裏嗅出某種不合你胃口的氣味,應該不為過分。我以為,我們有什麽氣味與你無幹,你也沒有權力去嗅。不過你要嗅,就讓你嗅吧,因為狗總是難改吃屎的本性。隻是我要告訴你,我與尤瑜說話呀,哭呀,拉手呀,寫信呀,這是我們的權利,我們的自由,法律上明文規定了的,就是父母也無權幹涉,更輪不到你來指指點點。你喪心病狂地捏造證據,汙衊我們在談情說愛。現在,我可以莊嚴地說,這不是不可能,但現在我們離這一步還很遠很遠,也許以後我們根本不能走到這一步。不過,假定我們走到了這一步,真的做到了『執手相看淚眼,竟無語凝咽』,『淋漓襟袖啼紅淚,比司馬青衫更濕』,那也是我們的權利,我們的自由,容不得你來蜚短流長。既然你現在歪曲事實這麽說,那我也就歪曲事實,違心地承認,我們在談情說愛,愛情的爐火燒得正旺,你想把我們怎麽樣?你能把我們怎麽樣?你說,你說呀!」


    「彭芳姐,彭芳姐!你家裏這麽困難,卻不要評補助費,毫不利己專門利人,高風亮節,令我欽佩不已。我怎麽會說你呢?」黎疾的高昂的狂熱的公雞頭,突然給傾潑了一桶冰水,深深低垂著的頭,像個久經嚴霜,萎蔫皺縮的苦瓜。談笑風生的辯士風度蕩然無存了,有的隻是捉襟見肘的惶急,「我,我是說尤瑜呀!恨鐵不成鋼,一意孤行、行為放蕩的老毛病又犯了,我隻想給他提個醒,沒,沒別的意思,沒別的意思。」他說話的聲音越來越低,說到最後,幾乎隻有他自己能夠聽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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