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過,軒轅的話落到陶宗的耳中卻又是另外一種感受,對他的自尊心是一記無情的打擊,他感到軒轅是在嘲諷他。而他心底更是有鬼,怎肯接受軒轅這刻意的示好?

    “哼,這一戰,我也會畢生難忘,你不必假惺惺地矯揉做作,贏了便是贏了!”陶宗曲身而起,在兩名親信的攙扶之下,狠狠地說出了這番讓人驚愕的話。

    陶唐氏的戰士都感到一陣臉紅,為陶宗臉紅,更是感到一陣羞愧,他們怎麽也想不到,陶宗竟是這麽一個人。他們甚至開始鄙夷不屑這個人的人格,或許正如軒轅所說,氣量狹小,無容人之心……

    軒轅神色微變,但很自然地收迴手,神情又變得冷淡,沒有人知道他在想什麽。不過,人人都以為軒轅是因為陶宗的話而生氣了。

    軒轅抬頭望了望天空,深深地吸了口氣,強壓住心頭的怒火,他知道做戲也做得差不多了,沒有必要再與這卑鄙的小人糾纏下去。於是淡淡地道:“那先生不阻止我去求見木神了囉?”

    “如果木神真的願意見你,我為什麽要阻止?如果木神不想見你,那你便有多遠滾多遠,否則的話,我隻會按格殺令執行……”

    “木神有請軒轅公子一敘!”一個稚嫩的聲音突然打斷陶宗的話道。

    眾人循聲望去,隻見一小童自萬花叢中施施然行了出來,身邊還圍著許多蝴蝶和蜜蜂。

    小童的頭上紮起一對小辮子,辮上竟停著幾隻蝴蝶。

    “哪位是軒轅公子?”那小童在眾目睽睽之下行出,有些訝異地打量了一下所有人,稚氣地問道。

    陶宗不由得目瞪口呆,唐德和劍奴麵麵相覷,那群陶唐高手更是驚訝莫名,他們確沒想到,木神竟真的會見這個年輕的軒轅,而且似乎知道軒轅來了一般,不待軒轅稟報,便讓人來請,這實在是極為稀奇之事,這使得所有人對軒轅更多了一層高深莫測的神秘感。

    陶宗和唐德自然知道這小童正是木神苟芒身邊的童子,如果不是忘憂穀中人,又怎能如此輕易地走出萬花大陣?

    “我便是軒轅!”軒轅望了童子一眼,心中也微微有些錯愕,暗忖道:“木神怎知自己來了?難道剛才發生的事他都看到了?”他本來對陶宗所說的狂言也沒多大把握,因為他根本就不知道木神苟芒是什麽人物,隻知道與劍宗有極大的淵緣,但木神苟芒已幾十年不見外客,說不定不會搭理他這個劍宗的傳人。但此刻木神主動來請,自然使他感到有些意外。

    “那請跟我來,木神隻見你一人,其他人便隻能在外等候了。”那小童認真地道。

    軒轅淡淡一笑,跟在小童之後,不理眾人那錯愕的表情,坦然地行入忘憂穀的萬花大陣之中。

    竹樓清雅,蜂蝶曼舞,更為別致的卻是竹樓之頂也有花藤相牽,處處花團錦簇,幽香怡人。

    置身其中,軒轅確有不知身處何地,似在仙境又若在人間之感。

    忘憂穀極大,穿過萬花大陣之後便是一條羊腸小徑,九曲迴環之下直通竹樓,唯到了竹樓方知此隻是一個涼亭而已。古色古香的竹涼亭之中,有幾張石製的桌椅,表麵打磨得極為平整,而石桌更如一個磨菇,下小上大,呈現出極為典雅的流線。石桌上刻著一張棋盤,線條清晰且勻稱,絕無斧鑿之痕。行過石桌邊時,軒轅不經意間伸指鉗入線條之中,駭然驚覺,這棋盤乃是以非凡的指力所刻。由此可見,刻此棋盤之人的指力之強實已達到了登峰造極之境,否則絕難如此流暢勻稱地刻出這張棋盤,而且深淺幾乎完全一致。這種功力絕非簡單的陽剛之力,而是至陰至柔之勁,才能使線條周圍的石屑不碎不裂。

    過了竹涼亭,又自一條小橋跨過一個狹長的池塘,此刻池塘之中的荷花競相鬥豔,荷葉如綠傘般鬱鬱蔥蔥,而此刻軒轅除了聽到蜜蜂的嗡嗡聲之外,竟還聽到了一陣沙沙的聲音。

    拐過幾簇花叢,軒轅隻覺視線一開,卻已到了一個大院。大院以土木結構建成,屋簷正如軒轅在君子國所見的那種造型。想來,這是神族當年最為盛行的一種造屋模式。

    大院之中有四棵古樹,分守四角,倒似鎮守四方的神將,而那沙沙之聲卻是因為院子之中有一位佝僂的老翁拿著掃把在掃地時發出的。

    老翁掃得極慢,偌大一個大院,想掃完隻怕要花上許多時間。

    “請公子在外稍等,我先去通報木神。”那小童突然停步對軒轅道。

    軒轅點點頭,靜立於那排房屋外,望著小童迅速消失在視線之中,心裏卻在盤算著待會兒見了木神該如何說。

    軒轅怎麽也沒有想到,他在門外足足等了一個時辰也沒有等到那小童迴返,更沒有木神的傳話,這使他心頭大感不快,但此刻既來之,則安之,反正自己已經到了門口,不愁木神不見。不過,若非尊重木神乃是武林前輩,可能與青山和青雲大有淵緣,他定會闖進去。但此刻出於禮節,他卻隻能等,所幸,尚有那掃地的老翁仍在不停地打掃著地麵,軒轅倒也不是太過寂寞。何況,軒轅的耐心之好絕對可算是超一流的。否則,當年他也不可能在姬水河畔一坐數日,此刻隻不過是一個多時辰而已。

    又過了半個多時辰,依然未見那小童歸返,更不用說有木神的傳話了,倒是那佝僂的老翁已將整個大院掃了一遍,但奇怪的是老翁竟又從頭開始再掃起來。

    軒轅感到十分驚訝,也大感奇怪,此刻地麵已經夠幹淨了,為什麽還要如此仔細地掃呢?隻看那老翁專注的樣子,似乎根本就不知道軒轅的存在,甚至忘記了時間,忘記了一切,整個眼裏心裏隻有一把掃帚而已。

    再等半個時辰,軒轅覺得木神所為實在有些過分了,這兩個時辰,他不言不動地等待,卻沒有半點迴應,對他簡直是一種羞辱,不過那老者的掃把已掃到了他的跟前。

    “前輩,這地麵你已經打掃過一遍,夠幹淨了,為什麽還要掃呢?”軒轅終忍不住問道。

    “心未淨,地怎淨?”那老者頭也不抬,漫不經心地反問道。

    軒轅一呆,不由得仔細打量起這老者來,但見老者兩鬢斑白,滿臉刀刻般的皺紋,竟有著比劍奴更為滄桑的感覺。一身素布衣裳雖然打了幾個補丁,但卻整潔利落。手掌幹枯修長,步履平穩,雙目無神,看上去應是一個比較健朗的老仆。不過,軒轅卻在迴味老者所說的那句“心未淨,地怎淨”的話。

    “心不淨,世事皆不淨,為何老伯卻獨掃地麵而不去幹一些別的事情呢?”軒轅想了想,感到有些好笑,反問道。

    “世事皆不淨,自有眾生管,老夫隻是個掃地的,為何要幹別的事情?”老翁依然沒有抬頭。

    軒轅心道:“這忘憂穀中盡是一些怪人,真不知道木神苟芒又是個什麽老怪物,居然擺出如此大的架子,讓我久候未至,既然如此,我也拿你的仆人尋尋開心了。”想到這裏,軒轅狡黠地一笑,道:“世事有眾生管,難道老伯不是眾生中人嗎?”

    “不是,老夫無名無姓無過去亦無將來,不能謂之生,而是處於生死之間矣,是以老夫不屬於眾生之列。”

    “無名無姓無過去亦無將來,處於生死之間,便非眾生嗎?”軒轅又問道。

    “生即為希望,希望謂之欲,眾生即眾人之欲,眾人之求,而老夫無過去亦無將來,便是無欲無求,生若死,死若生。因此,老夫非屬眾生之列。”老翁依然悠閑地揮舞著掃把,淡然道。

    “無欲無求,何來不淨之心?生即死,死若生,何來凡俗之念?老伯分明是在騙自己。”軒轅心中暗驚老者所答,事實上,老者所說的每句話之中都似乎包含著深刻的道理,但他豈是輕易放棄之人?

    “非也!非也!無欲無求並非人生全部。無欲無求卻有癡有嗔,有喜有怒,有情有義,心難如枯井,自有漣漪生。生若死而非死,死若生亦非死,凡俗之念仍在六根之中。”老翁突然稍稍直起腰杆,抬頭望了軒轅一眼,露出一絲悠然的笑意,淡然迴答道。

    “生若死而非死,死若生亦非死!”軒轅心頭不由得微微震撼了一下,沉吟了一會兒,不由又問道:“敢問老伯癡嗔何來?喜怒何來?情義何來?既已無名無姓,無過去亦無將來,是謂徹悟,能徹悟到忘其自身者,何來世俗?無我則無法,則無天地,無世俗,萬念皆由心生,皆由己出,既無我,何來凡俗之分?何來凡俗之念?何來情義嗔癡怒?”

    那老翁身子陡震,身形竟直立如槍,眸子裏閃過一團精芒,訝異地望著軒轅,像是看到了一個奇跡一般。

    軒轅在老者陡然挺直腰杆之時,立刻感到老者整個人都變了,變得威猛霸殺,猶如高山大海一般的氣勢隻讓人心神俱震,而那本來昏花的雙眼竟清澈如水,深邃得無可揣度。

    老者猶如一柄新出土的古劍,古樸而鋒銳,整個身體散發出一種難以形容的氣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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