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後,一品茗。


    堂中坐了一半的客人。


    我及時止住正要吆喝的小廝,徑直往樓上去。


    不知何時,朱漆雕花的欄杆上懸掛上了幾個翠綠的鳥籠。


    適逢茶博士敲響書鼓,驚得鳥雀撲棱翅膀,亦吸引我不由自主地投去視線。


    隻見一身碧綠的茶博士,青絲高束,文質彬彬,猶如青鬆玉竹;抬手指向身後懸掛的白綢,綢麵上的字跡遒勁有力:


    “月華如水照林塘,雙鶴齊飛映天光。山川不問雌雄鳥,歌聲婉轉韻悠長。彩蝶翩躚花下舞,金鱗躍起水中翔。英豪輩出如春草,不偏紅藍皆芬芳。”他字字鏗鏘,慷慨激昂。


    我腳下一頓,心生訝異:這不是我上次來做的詩嗎?


    引路的女使察覺我的心思,柔聲解釋:“貴客不知,自您那日作詩,樓中特請榮大官人親筆,為您揚名。這詩軸,是秦公子親自掛上去的。不僅日日誦讀,還請專人為您寫了頌詞,將您這些年做過的好事,說給眾人聽。”


    這秦興林倒是會做人情,我收迴視線,步上台階:“怕是要得罪不少人吧?”畢竟當晚就鬧出了不快。


    那女使莞爾一笑,發間的流蘇輕輕搖晃,“托您的福。樓中近來不僅沒有耽誤生意,反而多了許多女客,專門來捧您的場呢。”


    我神色如常,向下掃了一眼,果然有不少女客。他倒是會做生意。


    轉過一道八寶掛屏,女使恭敬將我引入雅室。


    秦興林接踵而來,臉上寫著不滿。


    “我若不是正巧盯著門前,都不知道你來了。”


    我施然坐下,對此毫不意外。今日特意來得早些,便是來找他。


    不知是他玩膩了,還是大發善心,關在地牢裏的那位“朋友”終於斷了氣。他將消息送來時,我在盛家;倒未埋怨我什麽,隻是向我打聽另一個“朋友”的下落。


    江湖尋人,需得用暗線,靈卉用了些法子,大致圈定了方位。


    我開門見山,問他要我將人帶迴來,還是他自己去見。


    他撚著茶杯沉吟片刻,決定自己去。但又說不急在這幾天。


    “赫連裔一直沒有去見藍鳳秋。”秦興林親手為我斟上茶水,頓時茶香四溢,“不知葫蘆裏賣得是什麽藥?”


    “他是個聰明人。”我輕呷一口,望著樓下的熱鬧,卻覺格格不入,“你猜藍鳳秋哪裏來的那些人手?”


    “你懷疑是他暗中幫助藍鳳秋?”秦興林微微蹙眉,若有所思,“他為什麽要幫她逃走?他是來求和的,藍鳳秋若是跑了,聖上賜婚不成,豈不是白來?他在苗國的地位,遠不如長皇子,倘若這點事都辦砸了,迴去恐怕更難立足。”


    “所有人都這麽想。”我目光微沉,“所以他連見都不去見,看上去極力在撇清與藍鳳秋的關係。”


    話音落下,堂中的茶博士口若懸河,再次敲響書鼓,說起梟記商隊這些年運糧賑災的事跡。


    這些事我從未對外宣揚過。天下之大,不隻有壽城。但凡我在夢中留有印象的禍事,必會防患於未然。雖杯水車薪,但亦盡我所能。也因為如此,梟記的聲望越來越高,生意越做越好。


    商人行賤,但人人皆有敬老憐幼、拳拳愛國之心。有梟記做頭陣,他們願意跟隨抱團。而那些被幫助過的難民和百姓,也願意迴饋我們的生意。


    我望向秦興林,眼中不無探究,手指輕輕摩挲著茶盞邊緣。


    秦興林摸了摸鼻梁,懶洋洋地靠進椅中,“你別這樣看著我。這裏頭許多事,是榮大公子整理給我的。你們梟記是登記在冊的商號,捐資捐物各處官府皆有記載,算不得什麽秘密。”


    我默默看著他,顯然不信。為免麻煩,並不是所有事都會經過官府。樓下茶博士說得繪聲繪色,卻仿佛親眼所見一般。


    “咳,都說了你別這麽看著我。”秦興林坐起身來,正了正身子,“這開門做生意,總得添油加醋、編排點有意思的事兒。客官們聽得高興,你得了名聲,我賺些小錢,何樂不為?你盡管放心,我這裏絕不會說你半句壞話。”


    他不願透底,我沒有深究。總好過外頭的那些流言蜚語。


    秦興林嘩的一下展開手中的折扇,故作姿態地扇了兩下,“你要見赫連裔,是想要打聽藍鳳秋的消息?”


    “他連見都沒有去見,能有什麽消息。”時間差不多了,我將麵前的茶水一飲而盡,“我是來與他做生意的。”


    “生意?”秦興林饒有興趣地挑了挑眉,“這個時候你還想著掙錢?我以為你會急著報仇或者逃命?藍鳳秋這些天可沒閑著,她若是登上了天機台,恐怕第一個就要取你性命。”


    我垂下眼簾,語氣淡然,“普天之下,莫非王土。我能往哪裏逃。”


    茶香嫋嫋,樓下又是一聲清脆的書鼓。


    秦興林微微一笑,玉扇輕搖,“那你可別讓我失望。我那間客房空出來了,裏頭有不少好玩的東西。憑你我的交情,幫你待客,不過是一句話的事兒。你明白的,我這人一向好客,絕不會令你失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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