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輕笑一聲,緩緩走近床榻邊,將五指覆於盛青山的額頭。指尖傳來他的溫熱,與常人在睡眠中並無不同。


    隻是尋常的動作,盛青月警惕地上前半步,“你做什麽?”


    我瞥她一眼,倍覺好笑,“我能做什麽?我是個大夫,我怕他聽見你們的鬼話,氣得不願醒了。”語畢,我垂下眼簾,看著盛青山輪廓分明的側顏,這或許是他能給我的最後的安慰。


    “薑文君,你怎麽說話?”盛青遠聞言,臉色一沉,不悅道,“我們今日過來,並未為難你,你這般咄咄逼人,是當我們求你?”


    “難道不是嗎?”我循著他的話音看去,從前的情誼煙消雲散,語氣冷漠,帶著戲謔,“你也知道,我已是薑文君了。”


    他似是被我噎住,雙目圓睜,氣惱地瞪著我。


    我不以為意,緩緩說道:“若我是榮文君,你們今日所言,恐怕還會信上幾分。不僅會相信,還會感恩戴德。可若我真是榮文君,你們還敢這樣逼迫我,將求人說得好像施舍一般嗎?”


    “文君啊,你誤會了……”老夫人見勢不妙,試圖緩解緊張的氣氛。


    我並未理她,繼續說道:“盛家五年,我問愧於心。我曾以為,老夫人、兄弟姊妹念在往日的情分,念在我與盛青山有夫妻之名,即便我沒有子嗣,亦會善待我,給我留些體麵。


    可藍鳳秋進門,老夫人您是怎樣對我,兄弟姊妹又是怎樣冷眼旁觀?你們敢說,盛青山要帶她迴來的事,你們沒有將我蒙在鼓裏?一句對不住,便可掩蓋所有的不堪嗎?你們那些為虎作倀、落井下石的事,我現在想來仍覺寒心,憑什麽替我覺得過去了?雁過留痕,風過留聲,憑什麽要我原諒你們?嗬嗬,就憑你們現在需要我,大度地接受我迴來?”


    不等他們反應,我雙手交握置於身前,淡淡一笑。


    “我薑文君,是大夫,也是商賈之人。做大夫,最怕康健之人突然暴病;做商人,最不敢做看似自己占盡便宜的生意。你們句句為我著想,處處為我考慮,可我自視,薑文君已配不上盛青山,當不起盛家主婦。


    有道是,事出反常必有妖。這到底是為什麽呢?”


    “薑文君,你莫要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盛青遠緊皺眉頭,一副受辱的模樣,“母親是看在大哥為你做到這個份兒上,想要成全你們。”


    “是嗎?你們是今日才看出他的一片真心嗎?”我冷笑,目光掃過他們的臉,“這成全是不是來得太遲了些?”


    “文君啊……”老夫人虛咳兩聲,打斷我的話,“你……”


    我強硬地奪迴話語,堅定道:“老夫人,既都來了,何不說個痛快,說個明白?”


    盛青遠聞言也攔著老夫人,憤然道:“母親,您讓她說!她這分明是不識好歹!”


    我沒有反駁,事已至此,反倒越發冷靜,“看來,老夫人讓青遠來做說客,並未告知實情?您到底為什麽急著要我迴來?”


    “你這真是冤枉我了,”老夫人苦著臉,語氣中滿是無奈,“我哪裏還有別的心思?”


    “哦,沒有。”我輕輕點頭,“那就當是我多想了。為免日後生出麻煩,還是當麵將話說明白得好。”


    “你要說就說!”盛青遠梗著脖子,“賣什麽關子!”


    我長歎一口氣,心中莫名生出幾分慶幸,盛青山此時沒有醒。


    而後轉眸看向盛青月,不帶絲毫情感,“距離你出嫁的日子,還有不足半個月了吧?”


    “……你想多了,大哥早已將我的嫁妝補齊了。”盛青月麵色一凜,身體緊繃,話一出口,便是欲蓋彌彰。


    我勾起唇角,皮笑肉不笑,“盛青山是個男人,常年在外征戰,哪裏懂得宅院裏的事情。他為你補齊的,是女子出嫁理應有的常數吧。”


    盛青月被戳中心事,臉色瞬間變得蒼白,抿唇不語。


    “你是盛家的嫡女,本該風光無限。這些年,老夫人為你攢下的,加上各房貼補,本不用讓你為此憂心。


    可你們鬥不過藍鳳秋,讓她胡亂揮霍。眼前隻剩常數,你當真甘心這樣嫁去賀城?


    那可不是個好地方。”


    從前她便對要嫁去賀城耿耿於懷,倘若甘心,就不會讓老夫人去打青萸的主意,不會每日躲在房裏悶悶不樂偷偷哭泣。


    更不會屈尊降貴,重新來接納我。


    見她語塞,我望著老夫人直言不諱,“你們是想要我來貼補這份嫁妝?”


    “咳,怎麽會呢……”老夫人尷尬道,“我是為了青山,並沒有想這麽多。你與青月從前也是很好的,你能想到此事,便也證明你待她還有情誼。”


    我冷冷一笑,譏誚道:“抬頭三尺有神靈,但願老夫人說得是實話。”


    “你夠了!我盛家還花不著一個女人的錢!”盛青遠怒然斷喝,嚇得小茹一個哆嗦,跌靠在門板上,發出砰的一聲。


    “家中之事,向來各憑心意,你就是分毫不出,也不會怎樣。何必說得好像我們合夥來算計你?你出了相府,就鑽進了錢眼裏了?”


    我神色淡然,語氣平靜,“那你何不問問老夫人,你所謂的托付中饋,究竟還有多少銀兩?你還喝不喝得起下一壺忘憂酒?”


    盛青遠不敢置信地看向老夫人;後者在他的注視下,猶豫再三,低聲說道:“你這孩子,怎能信她一麵之詞。”


    “那她為何這麽說?”盛青遠到底不是個孩子了,將信將疑,忽然轉向杏兒,“既然不是,去將府中的賬簿拿來!給她看看!”


    說這話時,他心中大抵還是存著僥幸的,裝作不經意地瞄了我一眼。


    我默不作聲,靜靜地看著他們。


    眼見著瞞不住了,老夫人這才抓住盛青遠的衣袖,艱難地吐出真相:“咳,不用看!我還能不清楚?隻是一時拮據。


    我是被那藍鳳秋誆騙了。她不僅動用了青月的嫁妝,還將我名下的田莊鋪麵都拿去做了抵押。我本打算讓你哥哥去贖,可他又成了這副模樣。”


    盛青遠哪裏還能不明白,臉上一陣紅一陣白,連眼角餘光都不敢看我。


    “那她說得是真的了?你是想要她來填補咱們家的虧空??”


    老夫人望著他,猶自辯解,“這是兩迴事啊!難道青山白白為她受傷嗎?你大哥這副模樣,難道不該由她照顧?待青山醒了,哄她都來不及,哪裏會使她的錢,都會還給她的!”


    盛青遠背對著我,身形微微一晃,聲音低沉而痛苦,“母親,你與我不是這麽說的……”


    “這有什麽區別!”老夫人惱羞成怒,啪地一巴掌打在他的胳膊上,“你難道要讓你哥哥孤寡一生?難道要他帶著遺憾去死?他待你那麽好!你為他爭取想要的,有什麽不對?難道不是你該做的!”


    我實在聽不下去,隻覺得身體裏都灌滿了泥漿鉛水,沉重得令人窒息。


    “夠了。他雖還沒醒,卻未必不能聽見。”深吸一口氣,我緩緩說道:“你們大可不必用他來做籌碼。他生來是盛家的嫡長子,是堂堂護國大將軍,他那麽驕傲,容不得你們這般侮辱。隻是要用錢罷了,寫下借條,我自會讓人支取。”


    眾人聞言,齊齊看向我。


    盛青遠和盛青月似有所動,猶豫不決。


    老夫人卻仿佛換了一個人,惡狠狠瞪著我,咬牙切齒道:“既說明白了,你還要什麽借條?他若不為了你,能成這樣?你的良心被狗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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