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與他對峙良久,以沉默告終。


    昔日種種,無論是非對錯,我隻會覺得自己不懂他的深意;今時今日,竟也覺得他愚不可及,執迷不悟。明知不可為而為之。


    歎息間,他似看穿我的想法,自嘲一笑:“我竟不知自己在你眼裏,不僅是個陰險狡詐、機關算盡,還是無欲無求的人?”言畢,他深吸一口氣,身形隨之放鬆,仿佛卸下千斤的重擔,語氣中帶著幾分釋然,“我縱有些抱負,也不過一介凡夫俗子。”


    我看著他,已沒有話可以勸了。


    他見狀,嘴角勾起一抹玩味的笑意,挑眉揶揄道:“瞧你這模樣,好像我病入膏肓,無藥可救。”


    “河石。”我白他一眼,喚人進來,將他挪至軟榻之上。


    擔心他之前勉力行走帶來新骨的錯位,我蹲下身,自膝蓋起,沿著脛骨一寸一寸仔細捏下。


    “唔……”


    饒是呂伯淵善於隱忍,也難抵這直戳傷骨的劇痛,隨即額上滲出細密的汗珠,自唿吸間溢出無意的低吟。


    捏骨之事,無法省力。若心軟不治,難免留下後患。過程越是遲疑,越是磨人。我一鼓作氣,待指尖離開腳踝,才抬起眼簾,沉聲威脅:“若再做此等魯莽之事,便不是捏骨了。為將腿骨扶正,將長合的新骨敲碎,重新再長也是有的。”


    河石剛要辯解,被呂伯淵細微的動作打斷。他自手臂的縫隙裏露出一雙祈求的眼眸,聲音微弱而顫抖,“好疼……”


    放血引流,說來簡單,對他而言亦是痛苦的煎熬。淤血不散時,需得推血前進。即便手法嫻熟,也無法消除那切膚之痛。


    待一切完成,呂伯淵薄唇緊抿成一線,本就蒼白的臉上已沒了血色。


    “好了。”我長籲一口氣,見他沉浸在痛苦中還未緩過神來,輕聲囑咐河石,“今日迴去,需得臥床,至少要躺三日。看傷勢再定,若浮腫消退,淤血化開,可勉強上朝,但迴來後不可久坐傷身,趕製一張足夠他寫字的床案,供他處理政務就是。”


    河石聞言,麵露難色,視線不停瞟向呂伯淵。顯然是自己做不了主,等待主子的指示。等了一會兒,見自家主子沒有拒絕,才緩緩應道:“是,謹遵神醫醫囑。”


    然而,話音未落,便被呂伯淵幽幽的聲音截斷,“這腿疼得厲害,怕是上不了馬車,院中既有客房,不如……”


    “你這是得寸進尺。”我瞪著他,恨不得現在就將眼前的主仆二人扔出去。


    “你重傷未愈,我不舍你來迴奔波。”他語氣溫柔誠懇,說得卻是虎狼之詞,全丟了從前謙謙君子的矜持。


    我瞪大了眼睛,兩頰情不自禁地發熱,分不清是羞赧還是氣惱,刻意板著臉,冷聲道:“我何時說要去?你若不放心,我可讓明彰每日去為你複診。”


    “你明知我隻信你。”他一字一頓,帶著幾分哀怨。眉心微蹙,眼底方才因為疼痛而積聚的霧氣要散未散,煙波流轉好似秋水漣漪。


    河石識時務地退到一邊,垂著頭做耳聾眼瞎的姿態。


    見我皺眉,他又道:“你不肯來,那我每日來複診,可好?”


    “我說的你一句也聽不進?”我真的惱了,咬牙重複,“你需臥床,靜養三日。若不肯聽,以後再不管你。”


    呂伯淵側了側身子,下意識地將手背搭在額上,合著寬闊的衣袖擋住半張臉,連聲音也變得甕聲甕氣:“可我會想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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