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宴不歡而散,虛浮在麵上的笑意轉瞬即逝。


    盛老夫人斥責我後甩袖而去,眾人自散。


    盛青山沒有跟我迴正房。


    我如釋重負。正需要一些時間。


    “你晚上吃得少,我叫廚房做了你愛吃的銀耳粥。”連枝將小碗放在我手裏,“多少吃兩口,夜裏餓了睡不好。”


    我隨著手裏的溫度緩緩迴神,還有些恍惚。


    “連枝,”我將碗放在桌上,拉住她的手,“我心慌。”


    “心慌?”連枝聞言大驚,“我去叫大夫。”


    “不,”我將人拉住,“不是那種心慌。我做了個噩夢。”


    “又做噩夢了嗎?”我的事從不瞞著她。隻是沒有細說。


    “嗯。連著幾日都做同一個噩夢。一天連著一天,像是把一生都夢見了。”我猶豫要不要把詳細告訴她。


    “夢啊,都是假的。”連枝在我身邊站定,像小時候那樣安慰我,“隻是近日事多,沒有休息好。”


    “如果不是假的呢。”我心裏像壓著一塊石頭。


    “不是假的也不怕,你都知道了,你還怕什麽呢?”連枝反拉住我的手,“知道明天要挨餓,那今天就留著點吃。知道出去要下雨,那就帶上傘啊。”


    “是……你說的對。”我點了點頭,但心裏的重量分毫未減。


    “都會好起來的。”連枝輕聲安慰我,又將銀耳粥遞給我,“船到橋頭自然直。”


    食之無味,勉強咽了兩口。連枝不放心我,一直在我身邊陪伴著。


    我愁著其他事,便也不急告訴她。


    *


    我越發相信那夢是真的,夢裏的淒苦悲慘越發令我不敢迴想。我原以為這世間事是循著道理的。我原以為好壞是能分辨出的。我原以為公道自在人心……結果全無。全無。


    額角生疼,我扶著額頭,細細思量。


    若那夢真是真的,是我上一世曾遭受的苦,我當如何?我要報仇麽?


    夢與我有差別,雖我也覺得冤屈不平,但畢竟無法感同身受。


    憑我手無縛雞之力,別說打不過盛青山;就算下毒,我也毒不死藍鳳秋。全憑一個夢,要我豁出命去和他們魚死網破,我也做不到那個地步。為了一己私仇再次連累親族,更是得不償失。


    思來想去,眼前最緊要是離開這裏。


    離開盛府。離開盛青山和藍鳳秋這兩個瘋子。離開他們的愛恨糾葛,明哲保身。


    如此想要名正言順地離開盛府撇清關係隻有一個辦法。


    “我得和離。”下意識的出心裏的決定,我猛然驚醒。


    “夫人!”慶幸屋中隻有連枝在伺候,卻也嚇得她不輕,“這可說不得。”


    是啊,說不得。我當然知道說不得。


    依我大茂律法,凡婚姻不合請願和離,無論緣由,訴者鞭刑五十。


    想來是懼怕這五十鞭,盛老夫人才指責我胡攪蠻纏。想來上一世盛青山也是懼怕這五十鞭,寧可逼死我,也沒有提出和離。


    更何況人言可畏積毀銷骨,和離後男子再娶容易,女子卻難抬頭。


    但我若要活下去 ,必須得和離。


    即便我不想承認,也不得不承認我懼怕藍鳳秋。她斷不是我妥協讓步就能安生的性子,我實在沒有勇氣再與她生活在同一個屋簷下。


    “夫人,你是因為大將軍今夜沒來……”連枝試探著問我。


    “不是。”我當即否認,想要解釋又咽了迴去。


    連枝自然是向著我的,但這等離經叛道的事情豈是一兩句能說得清。


    “無事,氣話而已。”


    連枝還想再勸,我借口累了早早躺下。


    *


    次日,按例去給盛老夫人請安。


    盛青山帶著藍鳳秋與我前後腳進門。


    既不是我的良人,我收斂自己的目分毫未沾盛青山的邊。


    感受到藍鳳秋的注視,我強裝鎮定笑了笑算是打了照麵,在我脫身之前萬不能埋下禍患。


    此時的藍鳳秋與夢中的藍鳳秋容貌一致,但氣質不同。亦步亦趨地跟在盛青山身後。


    “你們都來了。”盛老夫人坐在榻上,不苟言笑。


    我知道那是做給我看。看來餘氣未消 。


    “兒子給母親請安,母親昨夜睡得可好?”盛青山春風滿麵,頭發整束,絲絲分明。


    他的身材本就高大挺拔,肩寬腰窄,穿著一身色絳紅色的衣裳,顯得喜氣洋洋。


    “你迴來了,我睡得踏實。”盛老夫人眉眼彎彎。


    即便要做戲給我也藏不住她對盛青山的寵愛。即便她有三個兒子,還有兩個女兒。即便盛家上上下下子女眾多。隻有盛青山是嫡長子。不僅承襲了父親盛老將軍的爵位,更有他自己立下的汗馬功勞。他是她的驕傲。


    “文君給婆母請安。”我跟著行禮。


    “鳳秋給婆母請安。”藍鳳秋學著我的樣子。


    夢中藍鳳秋是昨晚進門為妾 。但昨晚不歡而散什麽也沒有發生。也就是眼前她還沒有過門。


    此時她隨我行禮叫婆母,何止是僭越。


    夢中也有類似一出,我指出不妥,盛青山以苗女不懂禮數將我搪塞迴去。我本無惡意隻是提醒,卻因盛青山維護的態度,顯得我爭風吃醋小肚雞腸,反遭藍鳳秋的記恨。


    值此我不再多事,緊閉雙唇。盛家的規矩又不是我一個人的規矩。


    “你還未過門,這聲婆母尚顯不妥。”盛老夫人愛兒子是真,但盛家門楣也是首要。偌大的盛府容下一個女人容易,但絕不會允許她破壞規矩辱沒門楣。


    “那我應該叫您什麽?”此時的藍鳳秋聲音清脆,渾身透露著少女的活潑稚氣,“青山說……”


    我情不自禁地看過去,夢中我好像從未仔細打量過她。


    細長的眉毛,黑白分明的大眼睛,小巧的鼻子,雙唇紅潤光澤,兩頰有幾粒不起眼的雀斑,顯得她俏皮可愛。


    愛美之心人皆有之,難怪盛青山喜愛她。


    腦中她猙獰的模樣太深刻,實在很難與眼前的少女重合。


    “來者皆是客,你且隨他們叫我盛老夫人吧。”不難分辨話音裏摻雜的威壓,盛老夫人的用意不言自明。想用情愛控製男人的女人很多,但她絕不會放任任何一個女人在她的眼皮底下擺弄她的兒子。


    藍鳳秋不傻。她自然也聽出了話裏的生疏。


    她有些不安地望向身邊的男人。


    盛青山立刻站了出來,“既然文君在這裏,那不如當麵商量。”


    我不做聲,昨天的話還未說完,他要說的我大致猜到。


    “你住口。此事豈能兒戲。”盛老夫人急急打斷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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