鹹州郊外的風景甚好,入春後遍地鮮花盛開,清風拂麵時香氣撲鼻。


    暖融融的陽光撒在人的身上,隻叫人覺得此刻時光寧靜非常,想停留在此刻就好。


    王刺史帶著家人在一側遊玩,孩童歡聲笑語之聲不斷地在空曠的草地之上響起。


    裴鬱則抱著滕申翊尋了一處樹蔭處坐下,靜看雲卷雲舒。


    他撥動了一下懷裏狐狸的耳尖,問:"不開心?"


    滕申翊抬起腦袋,用眼睛和裴鬱對視了一會兒,又把下巴頦擱在裴鬱的手背上。


    重傷變成狐狸後這麽久,他不是沒想過此事聖上有所授意,隻是這個念頭剛一升起,便被滕申翊掐滅在了腦海裏。


    不是不知道,是不敢知道。


    他的父親滕昌英是黎朝開國以來唯一一位異姓侯,而他又是當朝最年輕的上三品武將。


    將門世家,聖上多會忌憚,隻是他在這之間從未曾想過那人會真得對他下死手。


    還是以這種方式。


    不顧匈奴壓境的局勢,不顧國之疆土,也要讓他死於戰場,好坐穩自己的皇位。


    也許是他命不該絕,讓他靈魂寄托在這隻狐狸身上。


    正因如此,他才要用盡一切辦法迴到京城,恢複自己的身份。


    也許……


    若他可以在這京中的風卷雲湧之中活下來。


    他再來尋這位和尚最好。


    一抹陰影投射在一人一狐眼前,滕申翊打量著來人,心中緩緩地堅定了一個主意。


    "喂,和尚,你可會射箭?"


    夏侯雲煙一手握著弓,俯視著席地而坐的裴鬱。


    佛子冷冽的嗓音在微風之中響起:"空寂不過是一出家人,不擅騎射。"


    "你說不擅那便是會,同本宮比試比試。"夏侯雲煙說著,俏麗的臉上多了幾分故作出來的兇狠:"這是本宮的旨意,你不可以違抗。"


    裴鬱摸著懷裏的狐狸,眼中情緒淡淡地抬眸望向夏侯雲煙。


    夏侯雲煙頓時渾身一陣發寒,身上的每一處肌肉都在不自覺地繃緊打顫。


    又是這個眼神。


    分明是很平靜的視線,卻帶著冷得可怕的森意。


    似凜冬的冰刃,切開了人的皮肉,將寒氣深入五髒六腑。


    一個出家人怎會有如此的眼神?


    夏侯雲煙從小見過的武將甚多,哪怕是殺得千人的將領,也不曾有這樣的一種眼神。


    似萬千世界的一切事物,都不會引起他絲毫的情緒波瀾。


    這人是冰,骨血裏就是冷。


    夏侯雲煙卻更堅定了心中的想法,這位空寂和尚,她一定要帶迴京中。


    也或許隻有他,才是滕申翊能活下去的可能。


    若他可救滕申翊,她便是拚盡了一身血肉,也會護這和尚安然離京。


    金銀珠寶,她有的是。


    兒時的摯友,她得救。


    滕申翊大概是意識到夏侯雲煙的意思,牙齒叼著裴鬱的袖擺扯動兩下。


    裴鬱應聲:"公主旨意,空寂自當領命。"


    滕申翊"……"到底是吃了不會說話的虧。而且這和尚是不是故意的,怎麽還選擇性理解他的意思?


    "你便在這裏乖乖等我,嗯?"裴鬱尾音微揚,帶著詢問的意思,垂眸同懷裏的狐狸說話。


    站在一側的夏侯雲煙見狀不由得側目看了他半天,心中有些奇怪,這語氣倒不是像跟一隻狐狸說話……而是伴侶。


    如出門辦事的丈夫在同自己的妻子報備行程。


    滕申翊被這語氣取悅到,原諒了裴鬱三番兩次選擇性聽不懂自己狐狸語的行為,晃動著蓬鬆的尾巴表示自己知道了。


    而後滕申翊輕巧地跳下了裴鬱的懷抱,邁著優雅的步子找到一塊平整的岩石趴在上麵曬太陽,尾巴一下一下地晃。


    裴鬱所著袈裟袖擺寬大,射箭是難免不便,夏侯雲煙便讓其穿上侍衛的勁裝。


    待其從停靠在一側的馬車中走出時,原本懶洋洋曬太陽並晃尾巴的狐狸動作驟然停頓。


    眉眼清雋的佛子平日裏所著白色袈裟寬大聖潔,讓人不敢多看。脫下袈裟著一襲玄色勁裝時,則如皎月入塵,吸睛勾魂。


    滕申翊的視線從裴鬱的臉上又移動到身上,而後又移動到了臉上,再移動到了身上。


    狐狸耳朵很沒出息的一陣滾燙。


    滕申翊想,還真是好生細的腰,如此一位美人和尚,當真是給他這話本子裏的狐狸精來引誘的。


    夏侯雲煙拿起侍衛手中的弓抬手扔給裴鬱。


    長弓劃過,破空之聲中,裴鬱反手穩穩地接在手中。


    滕申翊眼睛一亮,好穩的下盤,不退不進,輕而易舉便接下了夏侯雲煙那裹挾內力擲出的弓。


    這和尚,還是朵帶刺的玫瑰。


    夏侯雲煙顯然也是驚訝裴鬱竟然是位練家子。


    隨即,夏侯雲煙朗聲道:"看到那侍衛手中的禁步了嗎?穿環不碎,十箭可中最多葡萄者,勝。"


    那玉雕的禁步被風吹得晃動,單單隻是穿過便不易,更不要提那後方擺著的小的幾不可查的葡萄了。


    擺明了是故意的。


    滕申翊嗤了一聲,這夏侯雲煙真是一肚子壞心眼。


    隻是恐怕……要馬失前蹄嘍。


    裴鬱移開視線,頷首道:"可以。"


    夏侯雲煙:"輸者要答應贏者一個條件。"


    裴鬱:"自然。"


    "出家人不打誑語,你這和尚可別耍賴。"


    裴鬱哦一聲。


    夏侯雲煙被敷衍到了,口中準備的話頓時噎在喉嚨裏,隨後道:"誰先來?"


    裴鬱很客氣:"公主請。"


    "……"


    夏侯雲煙抓起一支箭,隨著一聲破空之聲,那支箭便穿過玉環,精準地刺穿了那顆葡萄。


    接連又是幾聲,十支箭中了八支。


    夏侯雲煙放下弓,看了裴鬱一眼。


    裴鬱則緩步上前,就那樣懶散且隨意地拉開了弓。


    夏侯雲煙眉頭一皺:"你不會一點兒也不……"會吧。


    嘭——!


    長箭破空,穿過玉環,刺穿葡萄,而後隨著一聲巨響,穿進了樹幹。


    夏侯雲煙瞪大了眼睛,喉嚨發幹,騙人的吧?


    那麽遠的距離,他就這樣輕而易舉地刺穿了?


    然而接下來的一切都徹底告訴了夏侯雲煙,這一切都不是巧合。


    在射出第一支箭後,裴鬱擺正了姿勢,動作標準地射出第二支箭後,第三支箭很快搭在弓上。在第二支箭刺中葡萄後,第三支箭穿過第二支箭,再度穿進樹幹。


    十箭無一落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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