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昭身形掠起如疾風驟雨,古劍蜀道之上有氤氳紫氣升騰。


    於無聲處聽驚雷,自海角窺月光。


    與此同時,橫亙於慕容愁與陸昭之間的鴻溝天塹驀然浮現漣漪。


    有蓮花生於咫尺。


    大大小小,高高低低,無數蓮花驀然綻放,隱隱約約有悅耳叮咚聲。


    陸昭身後,苦禪贈予的缽盂懸浮空中,金光璀璨,將這一池雪白蓮花於刹那間浸染為紫金色。


    於絕境處,生機勃勃。


    好似為這般天地異象所影響,慕容愁的道命領域竟有幾分搖搖欲墜之象。


    這位完顏大將軍第一次露出凝重神色。


    陸昭境界不過一品,體魄止於大燭照金剛,然而其神意之高遠,足以與道命並肩,更不要說這等仿若仙人臨凡的手筆,世間很難得見。


    慕容愁視線越過身前蓮池,便看到陸昭除了握緊手中蜀道之外,有三柄小劍垂拱而立,估計是生怕這由佛門氣運凝聚而成的蓮池困不住他,需要憑借蘊含劍十三殺人劍術的飛劍來提防他手中斷魂暴起傷人。


    慕容愁眯眼望著這個年輕人,有些恍惚,好像又迴到了當初在昆侖山下敗給那位白衣少年的場景。


    這種感覺很不好。


    慕容愁突然生出一股怒氣,槍出如龍,縈繞血煞的斷魂猛然刺向有著佛門紫金蓮與意氣飛劍庇護的陸昭,氣勢如山崩地裂,又如滔滔江水直向東流。


    斷魂所到之處,一朵朵紫金蓮花瞬間支離破碎。


    光明寺雁迴塔前,有黃銅大鍾自行敲動,雄渾往複的鍾聲響徹天際,遍及汴京。


    佛門有雲,若警鍾自鳴,可消弭災禍,護佑一方平安。


    苦禪盤膝坐在藏經閣內,眼前彌勒佛像再生金光,神色安詳道:“善哉。”


    刹那間,天地間有花瓣飄落,那些常人肉眼看不見的氣運蜂擁而至,有自近在咫尺的汴京城而來,有自六十六丈高的千手觀音像而來,甚至還有自北庭某處衝天而起,如長虹貫日般,盡數沒入那隻紫金缽盂。


    陸昭體內幹涸的氣機瞬間如潮水漲落般複滿,神意勃發,抬起一隻手,雙指輕輕向下一按,三柄飛劍一閃而逝,在空中畫出三條纖細軌跡。


    叮叮咚咚,清脆悅耳,轉眼間三柄飛劍已與斷魂撞擊了十幾個來迴,好似陸昭上山時見到雁迴塔上有銀鈴隨風輕響。


    飛劍雖小,然劍胎圓滿;陸昭雖境界低微,卻有無數氣運助力,以至於慕容愁的斷魂數次在攻至陸昭麵前時,總是被那紫金蓮池與三柄飛劍擊退。


    時來天地皆同力。


    慕容愁此刻終於停住腳步,斷魂槍尖朝下,視線落在眼前這無數搖曳生姿的紫金蓮花上,直到現在,慕容愁方才懂得陸昭的算計之處。


    他的一身修為與麟德真人,確切地說是與麟德真人贈予他的那部分豐厚氣運脫不開關係,陸昭不知從何處知曉這一隱秘,早已打定主意以氣運對氣運,這紫金缽盂匯聚起的,不僅僅是苦禪珍藏三十年之久的佛門氣運,更有整個南朝蘊含的六國殘餘氣運!


    以至於不過是一品初境的陸昭,硬生生被推倒與他對等的地位。


    隻是你付出這麽大的代價,僅僅是想要與我平等,值得嗎?


    放眼望去,隻見紫金缽盂與陸昭之間有一道白色氣運柱相連,那是陸昭本身所持有的萬千氣運,當初麟德真人就曾說過,此子得天獨厚,身上蘊藏的氣運幾乎可以昔日六國之西蜀相提並論,這股氣運令陸昭生來便是龍蛟命格,隻是如今卻被他用做匯聚天地氣運的引子,著實是暴殄天物。


    慕容愁不急不緩地提起斷魂,絲毫沒有身陷險境的覺悟,而是頗有閑情地打量起麵前這滿塘蓮花。


    這一朵朵紫金蓮是由佛門氣運凝聚而成不假,卻是陸昭心中神意的具化。


    陸昭臉色愈發蒼白,蜀道懸停空中,雙手合十。


    滿塘紫金蓮刹那間無風自動,蓮花與蓮花交疊往複,從遠處看好似一朵巨大蓮苞緩緩成形,將慕容愁死死困在中央。


    汴京城外,隻是一壺濁酒便有些醉醺的老儒麵前擺放著十幾枚棋子,星羅鬥布,老儒似乎陷入棋局思量中。


    直到那一朵巨大蓮花升起,老儒方才嘿嘿一笑:“前後五百年已無敵手豈是虛妄?陸家小兒,想要與老夫並肩,還嫩得很。”


    要知道他這些年行走四野八荒,閑來無事落子天下,明麵上的便有一夜間調教出擁有一品境界的王平讓他去刺殺大楚皇帝,斬斷汴京城與上京城之間氣運紐帶,讓麟德真人有機可乘。


    讓完顏君主惑於丹藥天命,誤導了大楚司天監監正足足二十三年,接下來他要落子的對象,便是遠處正在拚命的這位定國公世子。


    不知道具體年紀有多大的老儒將處於正中央的一枚圓滑石子輕輕地向前推了推,笑道:“終究是天命所歸,隻是你將那女子圍殺在皇城,終究是要還的。”


    老儒視線偏轉,落在中央偏左的那枚石子上,粗糲的石身棱角分明,“這些年韜光養晦,連老夫都不知道你為自家兒子留了多少後手,不愧是將老夫一家盡數覆滅的人屠殺神。”


    老儒又從旁邊空地上隨手撿來幾枚石子,依次放入局中,坐在那裏神叨叨地喃喃自語道:“雖為通幽,終究是將軍難免陣前亡,小心身後冷箭要命;都說人困於情一生不得超脫,你卻困於一地此生難有心安;將死不死,苟延殘喘,想要隻手補天又何其之難也,倒不如就此解脫,也是個交代。”


    最終,老儒伸出兩根手指,習慣性地摸了摸發白的鬢角,皺眉道:“莫非今日便要將對將王對王?是不是有些太早了?這小子當真是以一己之力攪亂整局棋。”


    老儒不再去看地麵上的石子棋局,微闔雙眼,不理會遠處的天地異象,竟是隨意地躺在地上休憩打盹,半睡半醒間輕聲呢喃道:“大夢不自覺,可惜可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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