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雨過後,暖意漸生,皇宮卻依舊恍若寒冬,壓抑的氛圍籠罩在每個人心頭。


    皇帝遇刺過去不過旬月,還沒有人心大到輕易忘記的程度。


    曹景冥坐在東宮的亭台之中,手中握著白玉酒杯,一言不發地望向北方。


    在他身邊,站著謀士陳平,雙手插袖,如同鬆柏挺拔。


    “這一次,他該死了吧。”曹景冥緩緩吐出一句話。


    陳平淡然道:“死不死不知道,反正他活在世上,便是天理難容。”


    曹景冥嘴角輕勾,道:“明明留在帝京一切都能唾手可得,非要學他爹去做這亡命的勾當,何苦來哉?”


    “想要接手偌大一座定國公府,不是那麽容易的。”


    陳平繼續說道:“如果不走這一步,就算他有通天之能,在朝堂這個螺螄殼道場裏,想要做好文章至少也要十年之久,他等不起。”


    曹景冥似乎忘記了禮部侍郎在前不久才被趕迴帝京,笑眯眯地說道:“那他就不怕永遠留在邊境,讓陸驍白發人送黑發人?哦對了,正好在涼州地界,也算是落葉歸根了。”


    陰沉沉的天空,竟然毫無征兆地雷聲滾滾。


    驚蟄。


    曹景冥皺了皺眉,道:“春雷喜慶,怎麽聽著倒像是冬雷。”


    陳平沒有迴答,抬頭望向北邊,眯了眯眼。


    曹景冥忽地陰沉一笑,道:“不管是春雷還是冬雷,權當是送行鍾了。”


    ……


    麟德殿內,傷勢平複如初的皇帝輕輕合上一份奏折。


    一位黑衣人恭敬跪立在這位帝王身旁。


    皇帝輕聲說道:“朕這次是不是做錯了,很有可能會再次後悔。”


    “陛下英明於世,豈有錯?”


    皇帝隨手放下奏折,來到麟德殿前,緩緩說道:“朕若不會錯,她怎麽會死?”


    黑衣人頓時渾身顫栗,抖如篩糠。


    皇帝略一拂手,黑衣人頓時如蒙大赦,消失在原地。


    望著天空飄落的紛亂雨絲,皇帝覺得這很像他此刻的心情。


    “罷了,一切就憑你小子的造化了。”


    “坐山觀虎鬥,看了這麽多年,這一次,朕到底希望鬥得不是太狠。”


    定國公府,陵寢之前。


    顧羽撐著一把竹傘,站在石碑前,默默望著上麵秀氣婉約的碑銘。


    這是他仿效她的筆跡,一筆一劃地刻出來的。


    陸驍並肩站在顧羽身前,輕聲道:“隻有老人家自己,能行嗎?”


    顧羽不置可否,隻是將手裏的傘放在石碑旁。


    陸驍沒有再開口,陪著顧羽站在雨中,雨水落下,卻奇妙地在兩人周身尺許範圍內被一股無形力量隔開。


    “總要走上這一遭的。”


    顧羽的話,讓陸驍微微歎了口氣。


    ……


    涼州作為大楚邊陲,乃是控扼完顏王朝的兵家要地,駐紮了無數精兵謹防草原鐵騎南下,這支兵馬若是沒有皇帝虎符任何人不能調動,此刻卻有兩千士卒陳列一線嚴陣以待,不知是為誰而動。


    軍陣之前,天下第十一的方若駐馬而立,在他身邊,有位長發男子赤腳站在地上,似乎並不在意粗糙的石礫刺痛,勁風吹拂,破爛的長袍飄蕩而起,仿佛獵獵飛揚的火紅披風。


    氣態淩人,舉手投足可致天崩地裂。


    他曾在龍虎山坐而論道,一怒踏碎斬魔台。


    仙人撫頂受長生,他卻說不受嗟來之食。


    天下道統三千,不落窠臼者唯他一人爾。


    幾乎同時,茫茫大地,一騎悠悠緩行。


    麵容俊美卻滿麵生須,手裏提著一柄墨黑長槍。


    槍名斷魂。


    向來好飲美酒的男子從腰間摘下水囊,大口灌飲著。


    有人說大楚先有陸驍,再有趙廣,皆為軍中棟梁,論天下無人可敵,唯有草原北庭那位手握重權的慕容愁方可相比一二。


    自從他登上這完顏王朝大將軍的位置之後,這一論調愈發甚囂塵上。


    慕容愁忽地停下馬,轉身望去。


    一小隊稀稀疏疏的騎兵尾隨而至,見到為首的女子,慕容愁嘴角的輕蔑一閃而逝,隨即便駐馬原地,等待著女子來到他麵前。


    “不可傷了陸昭性命。”完顏嫣抿了一下幹澀的嘴唇,望著麵前的男子沉聲說道。


    慕容愁微微一笑,道:“末將接到的旨意,是格殺勿論。”


    “本宮之命,你敢不從?”完顏嫣柳眉豎起,霎時動了怒氣。


    “末將不敢。”慕容愁在馬上俯了俯身,道:“隻不過憑殿下的這點人手,恐怕還攔不住末將。”


    完顏嫣頓時怒火大盛,然而訓斥的話剛到嘴邊卻又咽了迴去。


    “本宮不信,父皇會下這樣的旨意,明明在信中,父皇還要本宮以懷柔之道取之。”


    完顏嫣死死地盯著這位手握北庭兵權的大將軍,一字一句地說道。


    “殿下若不信,待歸來後自可前去詢問陛下。”


    慕容愁淡然說道:“此一時彼一時,殿下不知內情,想不通也是自然。”


    說著,他這才發現,這位完顏王朝的未來女帝,腰間竟懸佩著一柄亮銀彎刀,此刻正顫抖不止。


    慕容愁將這一幕看在眼裏,手中的長槍斷魂卻沒有提起哪怕一寸的跡象,微笑說道:“殿下此番出使,倒是磨礪了不少。”


    “其實我一直覺得,完顏王朝以武立國,草原上盡皆是勇烈健兒,能夠統領他們的,最不濟也該是草原上的雄鷹,能夠帶著他們飲馬中原,用烈馬長刀奪下本該屬於他們的肥沃土地。”


    慕容愁望著這位完顏君主唯一的女兒,道:“至於殿下,你本是有這個資格的,但你這些年對南朝那些人愈發親近,朝中中原人的麵孔越發地多了起來,在我看來已經是本末倒置了,如果在這樣下去,完顏王朝,還會屬於草原嗎?”


    完顏嫣冷漠說道:“這番話埋藏在你心裏已經很久了吧。”


    慕容愁笑道:“殿下果然是明白人,現在你該知道,我為什麽要等你前來了嗎?”


    “看來你已經做了決定。”完顏嫣不動聲色地握住彎刀刀柄,道:“隻是本宮想知道,你如何向父皇交代?”


    “不是還有個陸昭嗎?我會帶著殿下和陸昭的屍體,一起迴朝複命。”


    慕容愁終於提起長槍,緩緩說道:“忘了告訴殿下,我已是道命巔峰,距離天人之境,唯有一步之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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