虞亦清和虞亦廷麵對麵站著,他看不見虞亦廷背後的傷口,可卻準備無誤地避開,小心翼翼地替他脫下襯衫,轉過去給他塗藥。


    背上的傷痕更多,錯綜複雜的豎條血痕深淺不一地交縱著,甚至還在慢慢往外滲血,虞亦清先用紙巾處理溢出的血珠,再一點一點地給他上藥。


    他們都沒有說話,氣氛卻異常寧靜而他們難得有這樣的寧靜。


    處理完,在虞亦清的幫助下,虞亦廷換上了新的襯衫,重新穿上黑色西裝外套,除了臉色稍稍蒼白些,他還是那個冷淡的虞家繼承人。


    他在虞亦清頭上摸了一把,輕輕揉了揉,就像是小時候經常做的那樣,可說出的話卻是嚴厲的。


    “小清,沒有誰能兩全的,你必須得做出一個選擇,在父親還準許你能做選擇的時候。”虞亦廷很久沒有和他有這般親密的動作,揉了他兩下腦袋後,自己也覺得別扭,收迴了手。


    虞亦清抬起眸子,眼中盡是受傷小獸一般的茫然無措,同他過去的飛揚肆意判若兩人。


    “哥,為什麽我不能和你一樣?不能和你們一樣?”虞亦清痛苦道,幾乎是在低聲嘶吼,”為什麽!我想不明白!”


    虞亦廷沉默,即便在虞亦清眼中虞亦廷是個無所不能的哥哥,照樣有迴答不了的問題。


    


    岑嵐以為虞亦清會單獨找閔詩寧說話,可是沒有,黎泉拉走淩行舟後,虞亦清也走開了。


    閔詩寧冷笑一聲,“不用看了,今天他不會再靠近這兒一步的。”


    果然如閔詩寧所說,直到訂婚宴結束,虞亦清也沒再靠近他們半步。


    跟著虞亦廷送完賓客,再送閔詩寧迴去已經深夜,虞書鋒早就迴虞家老宅,虞亦廷問他要不要一起迴去,可想起那宅子的氛圍,岑嵐就覺得壓抑,他委婉拒絕了虞亦廷,在去酒店的路上接到虞書鋒的電話原來是晚宴裏一個生意人的孩子在看到岑嵐訂婚的新聞後抱著好奇態度考古他拍的《帝凰》,意外愛上了他在其中扮演的角色,虞書鋒想賣個人情,讓岑嵐明天去陪那個生意人的孩子吃個飯。


    岑嵐掛了電話,轉頭就和司機說去機場,他買了一張連夜迴蜀市的飛機票,絲毫不管在電話裏自己“嗯嗯嗯”敷衍著答應了虞書鋒。


    輾轉了幾個小時,趕在天蒙蒙亮的時候,岑嵐又迴到了蜀市。


    山中下了細雨,路上一片煙,岑嵐一個人在朦朧的水汽中行走,路上沒有一個人。


    走到一處,迷霧變得濃重撲了他一臉,帶著熱氣的麵香,岑嵐才意識到自己已經走到了那家麵館前。


    風吹霧散,店老板看著突然出現的人也嚇了一跳,岑嵐衣服上結了一層薄薄的露水,眼神濕漉漉的,整個人像是迷失在詭譎茂林裏的小鹿,他找不到家。


    “你……”店老板不知道說什麽,手上卻現有了動作,舀了一碗麵湯塞在他的手中,按著人坐了下來。


    食物是一種奇妙的連接,店老板送了碗麵湯,話自然而然就也說出口了,而岑嵐蒙蒙地喝了一口湯,顛簸了許久的疲勞消散了不少,更重要的是,一直低落的心慢慢地趨於平緩,近乎自閉地去隔絕外界的耳朵也聽見了那熟悉的鄉音。


    “哎呦……你怎麽大早上的在外麵?”


    老板在調水和麵,手頭上的活不停,即便是背對著岑嵐,岑嵐也似是能看見他那張被歲月鐫刻地蒼老的臉一般,深深皺紋中一定是真切的關心至少要比那些在酒宴上觥籌交錯的人要真摯許多。


    “我……”岑嵐出聲後才發現嗓子微啞,他清了一下,生怕爐灶火太旺,店老板聽不清楚,“我臨時有事,去了外地一天,又迴來了。”


    “怎麽不在外頭歇一晚再迴來?”店老板歎了一口氣,“這麽趕啊,不過年輕人忙點好……”


    老板壓麵燒水,岑嵐的一碗麵湯也喝了大半,暖了腸胃後整個人都暖和起來。


    “吃麵嗎?早飯還沒吃吧?”老板問道。


    “沒。”被這麽一問,岑嵐覺得餓了。


    他掏出手機想掃錢,才發現手機不知道什麽時候沒電了,他訕訕地笑了笑,起身道:“不麻煩了。”


    麵館老板看一眼他的手機屏幕,一下子就明白了。


    “沒事,沒事。吃一碗。”麵館老板笑嗬嗬地下了麵。


    開店做生意的都知道,開門的第一個生意不能講價,更不能不要錢的,這是忌諱,哪裏是這店老板說的“沒事”。


    岑嵐把身上摸了個遍,薄薄的衣服裏連個藏錢的地方都沒有,他忽地想起手機殼裏還有一張紅鈔票,是他用來以備不時之需的,這會真派上了用場,忙開了手機殼,拿出紅鈔票,遞給店老板。


    等店老板把零錢找給他,岑嵐才安心地重新坐下,點了個湯麵吃著。


    夏日本炎熱,湯麵吃著也燙腸胃,可如今天才泛白,空氣也涼爽。岑嵐心才落實,吃這個隻覺得爽口,雖然不是北方人,他倒是更喜歡吃麵,每次吃麵能比吃飯吃的多些。


    吃完,岑嵐和店老板又閑聊了兩句,便往上場走。


    十幾分鍾的路到家,岑嵐火速衝了個澡,停在黎泉住過的屋子門口十幾秒,而後做賊似的偷偷摸了進去。


    屋中還保持著他走的模樣,岑嵐拿出揣了一路的黑絨盒子,默了一會,終於下定決心打開,一個素圈戒指安靜地躺在黑絲絨中,很熟悉的式樣。


    岑嵐腦中“嗡”地一聲,心髒像是被人重重地錘了一拳這和黎泉手上的那個素戒一模一樣。


    他細細翻看著,光滑的戒麵上沒有任何標誌符號,最後,岑嵐在戒指內圈找到一圈數字206819,二月六日是岑嵐的生日,可這819是什麽意思?


    岑嵐沒有完全搞懂,可他現在卻有了九成把握,這個戒指、黎泉手上的戒指都是與自己有關的,之前陳留青的暗示他也沒聽錯黎泉真的喜歡過他。


    岑嵐就像是忽地被千萬大獎當空砸中了,一時間緩不過神來。


    黎泉怎麽會喜歡他呢?黎泉那樣的傲氣又優秀,為什麽會喜歡上一個飛揚跋扈,還強製著他上男人的人?


    這樣萬分之一的可能性也能被他遇到嗎?岑嵐不敢相信。


    他一頭栽進黎泉睡過的被窩中,將自己裹了個嚴實,嘴角不自覺地上揚。


    迴來之後岑嵐一直反複告訴自己不要離黎泉太近,他一直沒敢想,過去流放一般的七年他也沒敢想,沒敢想自己是不是真的喜歡黎泉這個人,可現在,當他知道黎泉心意的時候,岑嵐才發現心中的歡喜像是三月化冰後的春水,一點春寒的小凍根本打斷不了它一心向東流的歡快心情。


    岑嵐不自覺地揚起嘴角,真真切切地感受著喜悅在心中蕩漾,他任由這份欣喜肆意增長,可很快,兜頭冷水一般,他摸到了自己手上的另一枚戒指締結著一個現實婚姻的戒指。


    滾燙的心慢慢冷卻下來,連帶著岑嵐的情緒也平靜下來。


    黎泉已經親眼看到他訂婚了,他的教養不允許他插足別人的婚姻,也正是如此,黎泉才會下定決心把這個戒指給岑嵐這個戒指,幾乎可以說是告別禮物了。


    岑嵐苦笑一聲,就算黎泉那兒不考慮,他也過不了自己那關當年與黎泉分手,不是因為黎泉,也不是因為外界,全部都是因為岑嵐他自己的心魔,他敢說,現在心魔全消了嗎?敢說就算他們破鏡重圓,還能有一個長久的最終結果嗎?


    他不敢。


    岑嵐比誰都了解自己的冷情,隱藏在麗外表的心隻會高高在上地看著別人的苦痛,戴著虛偽的同情麵具,內裏卻如一潭死水不起波瀾。


    他沒什麽共情力,更沒有戀舊的習慣,即便是他喜歡了近十年的黎泉,他也不敢保證自己能喜歡到最後。


    薄情寡義,天生涼薄,這是命,也是那個人給他帶來的天然血統,他避無可避。


    第27章 【水山】合作愉快,黎老師


    岑嵐在蜀市過了將近一個月,再沒得到黎泉的消息,原先上頭的情感也慢慢淡了下來。


    這一個月陸續地,《川煙》的其他演員來蜀市采風,有的住上一個禮拜,有的來兩三天,岑嵐這麽一個久住的反倒像是個主人,一批一批接待著他們,聊得來的聊兩句,就這樣,日子過得快,等岑嵐發現來的人越來越多,越來越雜,慢慢地也不怎麽走了的時候,才發現已經到了夏末《川煙》終於要開拍了。


    岑嵐剛開始還能泰然處之,跟著胡家洋當東道主,給過來的劇組人員、演員安排房子除了岑嵐住的這棟,沿街的一溜都是這樣的布局,陳留青租了不少,岑嵐也算這兒的半個熟人,成日裏樂嗬嗬地跟著胡家洋打下手,和街坊鄰居土閑聊著,幫人上上下下地搬行李,還真像是當地的一個後生崽。


    陳留青來的時候,見到岑嵐的時候都差點沒認出來,倒不是容貌上有什麽變化,岑嵐甚至還比上次見麵的時候瘦了些,可整個人的氣質和氛圍溫平了許多,行為舉止接地氣又不粗魯,看著就像是一棵栽錯地方的水仙花,換了合他心意的土壤,終於慢慢地吐露香氣。


    彼時岑嵐正坐在沙發上啃西瓜,時不時瞥一眼電視上的一個搞笑綜藝節目,陳留青拖著行李,身後還跟著選角導演,遮擋住大半的陽光,岑嵐抬眼,正對上陳留青。


    “導演?”陳留青沒有提前和岑嵐說過他要來,岑嵐有點蒙。


    蒙完之後他下意識地看向陳留青的身後,除了這兩位導演沒有別人黎泉還沒來。


    陳留青似是沒有注意到他的眼神,笑嗬嗬地和他寒暄,“岑老師在這兒住的怎麽樣?”


    “挺好的,睡得尤其好。”


    陳留青拖著行李去看房間,岑嵐跟在身後算了一下,這個屋子有四間臥室,他住一間,這兩個導演各占一間,還有一間的空餘。


    “你住這兒?”陳留青看了一眼洗漱間右側的緊閉的房門,岑嵐上前打開了,迴道:“是。”


    陳留青沒進去,隻是站在門口,看了一眼房間裏的格局,意味深長地看了一眼岑嵐,沒說話。


    岑嵐有些心虛他搬進了黎泉住過的屋子,可除了他和黎泉,沒有人知道他們住得是哪間房,陳留青應該看不出來吧……


    陳留青拉著選角導演住進了外麵的兩個屋子,至此,整個劇組除了黎泉,基本都來全了。


    陳留青在市中心定了桌子,說晚上大家一起吃了飯,明天舉行開機儀式。


    陳留青還算照顧岑嵐,在飯桌上把他一一介紹給其他演員和劇組人員。在確定《川煙》的演職人員後,岑嵐惡補過他們的過往,不由感歎這七年過去,陳留青不再是以前那個需要投資才能找齊演員的人,他已經成為一個拋出劇本就有許多聲名高的演員前來應征的導演。


    原來一直留在原地的隻有自己啊。岑嵐苦笑,仰頭喝下半杯啤酒。


    陳留青為人健談,有他在,桌子上沒有冷場的時候,桌旁的啤酒已經空了好幾箱,包廂門忽地傳來敲門聲。


    人聲嘈雜,隻有岑嵐隱約聽見了不知是不是圈子裏的約定促成,怕人突然開門進來,門口抵著兩箱啤酒堵門。


    岑嵐離開座位,喝得正熱鬧的眾人都沒看見,隻有一個不喝酒的女演員起身幫著岑嵐移開啤酒箱。


    “謝謝。”岑嵐朝著她笑笑,笑容還沒有來得及收迴,便撞上了來人的目光是黎泉。


    黎泉也瘦了,眼下還有烏青,看著是剛從什麽地方趕過來一般。


    “是岑老師吧,我是沈頤鳴。”黎泉身邊的男人朝岑嵐伸出手,笑眯眯地寒暄道。


    包廂裏的人終於注意到這裏的動靜,陳留青大聲道:“終於到了?工作狂。”


    黎泉越過岑嵐,徑自往席麵上走去,坐在了陳留青的旁邊。


    岑嵐和沈頤鳴握完手,隨便寒暄了兩句,一轉身,發現黎泉坐在自己的位置上,一時間不知道往哪兒去。


    “來來來,這兒加把椅子。”陳留青拖了一張椅子放在黎泉旁邊,把岑嵐擠了進去。


    他們靠得很近,一伸手就能觸碰到對方的大.腿,卻涇渭分明地不越界半步。


    岑嵐伸手想要從黎泉麵前拿迴自己用的碗筷,正趕上黎泉伸手拿他麵前沒拆封的碗盤,兩個人的手像蛇一般交叉在一起,頓時不知是進是退。


    還是坐在岑嵐旁邊的沈頤鳴起身,主動幫這兩個“打結”的人換了餐具。


    剛落座不久,桌上的人就感受到岑嵐和黎泉之間不同尋常的氣氛岑嵐他們不了解,可黎泉在圈子裏是個再和緩不過的人,居然在這麽多人麵前連個好臉都沒給岑嵐看,可想而知他們之間的關係可能比傳言中的還要糟糕。


    陳留青出來解圍,“你們別看小沈這麽溫柔,演起戲來爆發力可強了,試鏡的時候,他可把我和黎老師都嚇了一跳。”


    “嚇得是你,黎老師才不會被嚇到呢,小沈是黎老師工作室的人,又是黎老師的師弟,他的實力,黎老師能不知道,不知道敢讓他來試鏡楊青那個痞子頭?”選角導演跟著起哄,眾人都笑起來。


    沈頤鳴岑嵐記得上次簽合同的時候黎泉像陳留青引薦過他,沒想到還真帶來劇組了。


    酒過三巡,到了收尾的時候,陳留青又加了一道豬蹄湯,服務員上菜在黎泉麵前,黎泉沒動,也沒問旁邊的岑嵐一句,直接轉了過去,頓在了陳留青的麵前。


    陳留青盛了一碗,轉頭問岑嵐,“來一碗?”


    岑嵐剛想推拒,黎泉接話道:“他不喝。”


    陳留青搭在玻璃轉盤上的手頓了下,尷尬地收了迴去。


    一晚上黎泉都沒和岑嵐說一句話,此話一出,岑嵐出口的話也收了迴去。


    沈頤鳴目光微動,也沒說什麽。


    好在隻有他們幾個人能聽見黎泉的話,桌上熱鬧的氣氛不減。


    聚餐結束,陳留青喊了代駕,他們又迴到住的地方,各自去各自屋。


    人都散了,隻留下還沒分房子的黎泉和沈頤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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