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齊相以為呢?”


    齊王地開口道。


    聲音當中除過莫大的威勢外,依稀能見憤怒。


    看來臨淄人傳言,齊王易怒之事不是空穴來風。


    見此,熊橫也不著急,齊國朝中之事,自有孟嚐君田文料理,需要他擔心的倒是不多。


    這時候,隻見相國田文起身,對著上首齊王地行禮道:“啟稟我王,昔年有蘇秦入秦之後,便說出秦人必定東出天下之言,其後便開始了合縱抗秦之路,也是從這之後,天下諸國才真正重視起了這個西方大國。”


    “臣以為,天下間最了解秦人的,非我齊國上卿蘇秦莫屬,正所謂是和秦還是和楚,還是先得真正了解過秦人後再說!”


    齊王地沉默一陣後,終究是點頭:“相國言之有理,上卿蘇秦何在?”


    “啟稟我王,臣在。”


    從人群中站出來了,是個滿頭蒼白,身形佝僂,略微肥胖的老者,相貌普普通通,為人平平無奇,放在揮汗成雨的臨淄城中,這樣的人熊橫絕對不會多看上一眼。


    可就是這樣一幅模樣的主人,當年縱橫七國,他的名字響徹天下——蘇秦。


    蘇秦站在大殿正中,一雙渾濁的目光在掃過楚國太子後,方才望向上首齊王:“啟稟我王,臣的確有諫言湊上!”


    熊橫注意到,他似乎在說這一番話時,身姿略微站直了一些,那蒼老的身體裏,正有一股偉力要泄出。


    美人終究會遲暮,英雄終究也會老去,但他們的偉麗,將會由時光長存。


    “臣方才聽大夫所雲,大周八百之國,今安何在,這無疑讓臣想到了老師鬼穀先生,先生一生最善陰陽,最善辯證,認為其萬事萬物,必有兩麵,所謂有上則有下,有高則有低,有天則有地,有陰則有陽……”


    蘇秦娓娓道來,就像是個遲暮的老者,在講述自己一生說崇信的真理。


    明明從他口中而出的,都是一些與今日朝會不相幹的事,可場中眾位臣子,俱是在認真聆聽,隻因他是蘇秦,隻因他講的足夠吸引人。


    “……當然,有分必有合,此乃大勢,非人力可改,臣以為百年之後,天下要麽盡歸秦,要麽盡歸齊,亦或是三晉燕楚,但絕無可能還是諸國同列。”


    “年少時,臣曾巡遊秦地,見秦孝公變法之會,秦國之強盛,見秦惠文王之隱忍,秦人之勇武,當時臣就以為,天下要屬秦也。”


    “到如今,秦武王二番平定巴蜀,攻破宜陽,巡遊天子之都,以連越而製楚,以連宋而製齊,後秦悼武王薨,秦王嬴稷即位,秦國大勝於楚韓之國,東出之勢更盛,種種都在表明,臣當年所雲,俱是無錯。”


    話到這裏,蘇秦停止,望向上方齊王地,等待齊王地發話。


    “上卿是說,天下終究是秦也?”


    這般一問,那邊辛戎麵色早已是變了,因為一旦提起秦威脅論,他將無從辨別,蘇秦當年就是用這一套,才給秦國招致六國兵禍。


    “正是如此,方才這位秦國使者說道,我齊王懼怕秦王,我齊人懼怕秦人,這是不對的,這隻是我王高明,我齊人高明,能意識到齊秦間的差距罷了,臣再問我王,天下間除去秦國,還有誰國力比得上我齊國呢?”


    齊王地似乎已經意識到了什麽,他露出些許笑意。


    “沒有。”


    “我王英明,的確是沒有,那我再問我王,當年魏武卒敗在我齊國手中時,兩國孰強孰弱?”


    齊王地不假思索道:“當年魏國強,我齊國弱,是先王以孫臏之策,擊敗龐涓後,才使得我齊國魏王一躍而上。”


    蘇秦再度作揖拱手:“我王英明也,連楚製秦,待到秦國一弱,我齊國便是天下霸主,此為其一,縱然魏國強大,我齊威王也一樣將其落下霸主地位,今日再來一秦國,我王自然也可以,地位其二!”


    齊王地再度露出笑容,似乎他的心結一下子被蘇秦所解開。


    能斷是非者,必識人心也,蘇秦就是這樣的人。


    “上卿所言極是,大爭之勢,人人在爭,唯有連楚,我齊國才能與秦國爭上一爭,請秦國使者迴去告訴秦王,寡人隻與秦人爭,不與秦人盟!”


    齊王地雷厲風行,一旦決定,當庭宣布。


    辛戎麵色不變,起身朝齊王行禮道:“外臣出使臨淄,多謝齊王盛待,外臣這就告退!”


    秦王頷首,辛戎朝著熊橫笑笑,舉步退了出去。


    楚太子迴去即位,大勢已成,如今就看放他迴去時,齊王會不會另談條件。


    “我王真乃英明之策!”


    辛戎告退後,齊國眾臣子中,第一個站出來讚同的,居然又是那位周大夫,其神情之諂媚,似乎剛才與蘇代爭論的不是他。


    能屈能伸,真大丈夫也!


    向齊王說過後,這位周大夫又望向齊國太子:“楚國反複無常,不可輕信,此乃事實,誰人也不可辯駁。去年齊楚聯盟時,有齊國太子為質,如今沒了楚國太子,那我齊國該以何為人質呢?”


    他這話直麵熊橫而來,莫非這也是辛戎留的後手。


    熊橫望著他,並未說話,隻等著他將話說完。


    這周大夫轉頭再向齊王:“啟稟我王,臣以為該以楚國淮北之地為質!”


    以土地為人質,可不就是要割地!


    該來的終究還是來了。


    熊橫記得他在戰國策上,看到過這一段。


    曆史在他麵前重現!


    “淮北之地,緊鄰我齊,又靠宋國,便於我齊國治理,可待到楚國太子繼任王位,大婚生子之後,將太子派遣往臨淄為人質後,再將其歸還。”


    這話說的很漂亮,可謂是裏子麵子都顧到了,但在熊橫聽來,這不就是劉備借荊州,有借無還。


    “大王,臣也以為此事可,若淮北之地,被我齊國借上五年,則可以此北上,從三麵對宋國形成合圍,輕取此地。再者說了,齊楚既然為盟,昔年楚人滅越,我齊國不也一樣是鼎力相助,現在我齊國要取宋,楚人也當用力。”


    還不等齊王地答話,就另有一人出聲道,這人就是剛剛辯駁過蘇代的那人。


    真是好手段!


    此舉無異於割地,不僅會傷害到兩國人民的樸素感情,將來還一定會因此而再起爭鬥,必然是為齊楚聯盟埋下隱患。


    也不知道這樣的高招是齊人的主意,還是秦人的主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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