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人親密緊連的地方又豈止是唇與舌而已,他身下那塊硬鐵燒出熾熱,又遭粗魯壓迫,他沒能清醒,剛抓迴的一絲心誌轉眼間又受摧折,如斷線紙鳶,大風卷過,消失得無影無蹤。


    被強要了。


    像一塊被大鷹搶迴巢穴的香肉,最後的結局隻能任由啃食。


    他無法掙紮,也許已忘記如何掙紮。


    他一樣臨淵而立,萬丈之下什麽也看不清,想要醒來,最終是要一躍而下。


    結定的過程宛若戰場,宛若他最奇詭的長夢。


    聶行儼從睡中醒來,徐徐睜眼,有片刻還摸不著頭緒,不知身所何在。


    清冷天光從上方洞口打入,大把光束照得他皺眉眯目,他抬臂欲擋,發現衣帶盡解,沒一件是妥整穿在身上,連褲帶亦是。


    瞬間,神識遭電擊雷轟般,整個清醒!


    火堆已成一坨灰燼,此時洞中僅他一個。


    他一躍起身,兩、三下將褲帶、腰帶隨便一勒,連靴子也沒套就衝出地底洞。他找到昨晚百般為難他、令他千般驚怒又萬般難堪的人兒。


    她背對著他靜佇,身上罩著他的夜行服,那件短打款式的黑衫直直掩到她腿窩上端,衫擺底下是光裸的兩條小腿和一雙雪嫩裸足,她赤足踩過雪地,留下輕淺秀氣的一排足印。


    寬大的衣衫讓她看起來更加瘦小,身子單薄似紙片,仿佛隨意一掐就能折柳摧花,輕易能傷之害之。


    地底洞外風起雲湧,雪峰被大片山嵐與雲霧環擁。


    昨晚隔著長長距離,尚能望見陀離追兵手中的火把光點,到得這時天光開亮,反倒什麽也看不見。


    聶行儼微微有些心驚,眼前所見仿佛與他夢中場景重疊。


    夢中,他依稀臨萬丈深淵而立,大風來迴吹掃,唿嘯入心……然,此刻站在絕壁邊緣的人不是自己,卻是她,而他則落在一個旁觀的位置。


    不,不對——怎會是旁觀者?!


    他是徹徹底底受害的那方啊!


    “你——”已盡量壓住嗓聲中的怒火,不過成效似乎不彰。


    想到昨晚一團混亂的事,記不得怎麽開頭了,但留在身體上的感覺猶在,殘餘的火星苗子仍在血液裏淺淺竄跳。


    他頭上頂著一片火海,齒關咬得格格響,硬忍下欲將她拽來掐昏的衝動。


    “鷹族的熬鷹之技與攝魂術相通,三公主的娘親又是用香使藥的能手,你為了行刺烏克鄯,冒險將這兩項絕技一並用上,肉身與心誌卻無法負荷,以至於折了一雙目力,最終還……還喪心病狂、恩將仇報,對我幹下……幹下人神共憤之事丨.”他腦子恢複正常,好使了,也就全都想通。


    後麵的話說得他臉上大潮,氣促喉澀。


    既怒她無情無義,更恨自己意誌不夠強悍,竟禁不住她那般伎倆。


    他卻不知,從未有誰敢將鷹族的攝魂術與香魂丹一塊兒催動,畢竟過程太過兇險,後果難以掌控,自身會落得何種下場,誰也不知。


    而在這場奇詭巨濤中,受害的他一開始還能穩住那麽長一段時候,以他如此年輕氣盛的年紀,這世間怕也沒幾人有本事辦到。


    罩著夜行黑衫的纖身緩緩動了。


    她轉過身,風將她的青絲吹作一幕海波,在她身後起伏飛蕩。


    她雙眸眨啊眨,神情迷離,有什麽就要淡在風裏。


    “……小哥哥,我想了又想,想了又想啊……我想,蒼鷹大神沒選中誰的,所謂鷹主,說穿了隻是咱們的一族之長罷了,而每個部族都該有個族長,理應如此啊,所以鷹族也是一樣,什麽天賦異稟,什麽神選護佑,都沒有的……嗬嗬,還說鷹主身體裏有著蒼鷹之魂,流著神靈的血液呢我想,都是族裏人說來令自個兒高興的,曆代鷹主背上的展翼紅印其實就是個普通胎記,哪來什麽神神鬼鬼,是不是?”


    聶行儼怒瞪她。“你過來。”


    知道她是個小話嘮,腦袋瓜裏盡裝些亂七八糟的事兒,清醒後的她多少迴到他記憶中的模樣,但那雙失焦的陣子透出淒迷,不像她該有的顏色,他瞧著氣更不順,卻絕不承認是在為她擔心。


    “還不過來?”語氣更硬。


    見她依然不挪步,杵著任大風亂掃,他額角不禁抽跳。


    她雙眸微斂,似作沉吟,一會兒才慢吞吞說——


    “陀離軍打進鷹族神地的那一日,爹、大姊夫和二姊夫領著族裏鬥士迎敵,娘和姊姊們帶著我,安排族裏老弱婦孺往北山撤逃,但沒能逃成……陀離軍前鋒分作兩路,前頭強攻,引走鷹族戰力,繞到後頭的這一支根本就是劊子手,斬殺族裏的老人、女人和孩子跟砍香瓜似,當真輕鬆……”語調淡淡的,沒什麽起伏,表情亦淡淡的,好像昨晚經過那一場發瘋作狂後,一切都歸平靜。


    “我阿娘和姊姊們使香用藥,剛開始迷昏不少他們的人,但香用盡、藥也見底,再有本事也抵不住之後增援的大批陀離軍……娘用最後一點香藥封了我的啞穴,麻痹我的四肢,把我藏在小雪洞裏,我發不出聲,動彈不得,卻還是能看清的……就從雪洞洞口留下的那道通氣小縫,我能看清的……”


    能看清什麽?似乎也不須問。


    鷹族遭滅的消息傳來,聶行儼曾派人探過,迴報給他的事,與她所述相同。


    鷹族鬥士與陀離前鋒血戰兩日,後遭合圍,盡數殲滅。


    達赤王烏克鄯垂涎鷹族擁有高原之花美名的兩位孿生公主,逮住鷹族一幹老弱婦孺後,甚至親臨當場,欲奪麗昱、麗玥兩位公主。


    “……他讓手下拋出好幾顆東西,說是……是給咱們的見麵禮……”她嘴角微抽,沒有笑成。


    “是頭顱。全是鷹族男人的頭顱,阿爹的、大姊夫、二姊夫的……還有好幾位叔叔伯伯和大哥哥們……全不在了。娘不讓他帶走姊姊,那壞人僅動了動手勢,娘就被陀離兵亂刀砍殺了,姊姊被搶了去,他也沒放過餘下的人,照殺不誤……那一日,映進眼裏的滿滿是殷紅顏色,好多人倒下,數也數不清,他們眼睛都沒合上,怎麽合?不甘心啊,自然死不瞑目……姊姊們袖底藏著小刀,刀出鞘,沒能殺死壞人,隻好割了她們自個兒的頸子……大姊肚子裏還懷著娃娃,才三個月大,我好想跟她的娃娃玩,每天都在期待,好想好想……可姊姊們不理我,也忘了我,隻因我背上生了像鷹翅的胎印,大夥兒就把我藏著、掖著,全走了,卻不肯捎上我……”


    “你過來。”聶行儼沒察覺自己語調已放緩,但命令口吻仍十足十。“有事迴洞裏再說,聽見沒有?”


    這次,她微抽嘴角終於拉出笑弧,淺笑還帶微甜。“好,迴洞裏說……我把那個大壞人殺掉,狠狠殺,報了仇了,能慢慢說的。”失明的雙眸略揚,她軟軟喚——


    “小哥哥,謝謝你,我可以見到我的親人了。”


    她往後倒,驟然消失在他眼界裏。


    “三公主!”


    以為將她誘迴,沒想到被唬挵了去!


    他驚心駭然,出手著實太遲,撲到絕壁邊緣時,什麽也沒能撈住。


    絕壁下端是雲、是霧、是山嵐水氣,白茫茫不見底。


    怎有活路?!怎有啊?!


    她根本不給自己活路!


    他跪伏,雙臂撐在原地許久許久,兩眼眨都不眨,死瞪到底,真真氣到五官扭曲,額麵青筋明顯。


    “麗揚——”吼聲震天,怒濤滾滾衝噴。


    “混帳——混帳啊——”


    可恨!太太可恨!


    【第三章】


    七年後。


    北境來到春耕時候,好幾座屯堡的田地都已犁整,種子與秧苗落了土,算來開春大事又了一樁。


    天朝北境的“令軍興屯”政策始於老北定王聶樊駐守之時。


    戍邊需要長期駐軍,大軍駐紮自然需要糧草,若兵食盡資於民,民力必然困重,所以幹脆一邊戍守、一邊屯種。


    老北定王尚在世時,陀離忌憚其威名不敢妄動,北境著實安寧好長一段時間,當時政策采三分戍守、七分屯田的分配方式,遂沿著北邊國境和地勢建立起不少屯堡。


    後來老北定王因病辭世,陀離新主達赤王曾一度興兵來犯,結果出師未捷身先死,與天朝大軍正式開戰不過一場,竟就染了急症,病死在軍中王帳——這是從陀離軍中傳出的說詞,天朝人卻是不信的。


    當年與陀離軍交手的天朝將士們隻知,那時接手北境軍的聶小王爺親率精兵、潛入敵營救出太子殿下,眾人按計劃行事,目標達成後順利撤走,唯獨小王爺沒在說好的時辰內返迴安全所在。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鷹主的男人 上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繁體小說網隻為原作者雷恩那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雷恩那並收藏鷹主的男人 上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