斜陽西墜。


    將臨的黃昏卻並沒有讓那炙熱的天氣有絲毫涼爽之感。


    酷烈的天氣讓方圓數百裏的範圍內盡是一片枯黃。


    地麵更是在酷熱之下如同老人那枯樹一般的皮膚,出現了道道溝壑,連帶著那四周的樹木也是枯萎殆盡。


    這是天幹亦是地老。


    但隻要仔細看去,便會發現四周那些枯萎的樹木卻並不是因為這酷烈的天氣,而是在其軀幹上出現問題的緣故。樹皮不翼而飛,甚至在那下方的低矮部分還能看到齒印。


    交錯的齒印,告訴著旁人這些樹木受到了某種可怕的變故。


    再看地麵,到處是坑坑窪窪,不少樹根翻露在外麵,被曬成了枯藤。


    這是枯萎,是沒有生機的世界。


    也許地獄中的炎熱地獄也不過如此。


    噠!噠!噠!


    馬蹄聲響起。


    在這寂靜大道上傳來了一陣聲響,打破了這寂靜的場麵。


    斜陽下,道路的盡頭。


    一匹瘸腿的瘦馬正慢悠悠的邁著步子一點一點的朝這邊走了過來。


    在前麵有一道人影正牽著瘦馬,隻不過看對方那小心翼翼的動作,看上去牽著的不是坐騎,反倒是有一種想要將馬背起來跑的錯覺。


    那年青人一身黑衣,在這炙熱的天氣下,卻絲毫不見汗意。


    披肩的長發顯得有些卷曲,被他隨意的負在肩側,發冠上插著的一根漆了油漆的簪子。


    一柄帶鞘長劍被他橫掛在腰間。


    尤其是那散漫慵懶的模樣,看那長劍似乎就要墜在地上。


    在他的四周自有一股涼意,這瘸腿瘦馬則亦步亦趨的跟在了身後,恨不得趴在年輕人的身上。


    不僅如此,還有幾隻蝴蝶正圍繞著他翩翩而舞。


    噅噅——


    陡然。


    瘸腿瘦馬停了下來,直接低頭咬住了年青人的衣服,嗚咽不已。


    “……嗯!”


    迴過身,年青人伸出手掌拍了拍老馬的腦袋,說道:“你也感覺出來了嗎?”


    “不愧是上過戰場的老馬。”


    “那股濃稠到已經散不去的血腥味對我來說簡直比這太陽還要惹人矚目。”


    緩步上前,年青人又低頭看了一旁那枯樹上麵的痕跡。


    那上麵齒印交錯。


    “……”


    低頭瞅了半晌,又伸手摸了摸那痕跡,再掃了一眼四周幾乎每個樹幹上都存在的一模一樣的痕跡,年青人這才無奈的歎了一口氣,配合著那漸漸彌漫在空氣中的血腥味,喃喃自語道:“天災人禍,莫過於戰爭饑荒。”


    “白骨皚皚,赤地千裏。”


    “都說水火無情,但比較起眼前的情況來說,卻不算什麽了。”


    鼻子微動,空氣中的那股子血腥味越發的濃烈了,對他來說,這氣味簡直就像一根根針不斷的朝鼻孔裏刺。不僅如此,在這濃烈的血腥味中還摻雜著一股腐臭味。


    “走吧。”


    腳步在這裏停頓了一下後,他這便繼續拉著瘸腿老馬一步一步的朝那氣味的源頭的方向緩步走去。


    不一會兒。


    在踏出那枯林之後,年青人終於看到了源頭。


    遠遠的,便見到一座暗黑色的山丘處在那裏。


    不!


    那根本不是什麽山丘。


    定睛看去,那根本就是一顆顆腦袋堆積而成的山丘。


    每個腦袋上都是血淋淋的五官,猙獰著麵孔,睜大著黑漆漆的眼眶,帶著無邊的怨恨和恐懼眺望著前方。


    蔓延的鮮血早就在烈日暴曬下幹枯,留下了一條條蜿蜒的黑色紋路。


    那是堆積如山的人頭,是京觀。


    之前那股子血腥味和腐臭味正是從這裏傳出。


    “!!!”


    當親眼見到恐怖一幕的時候,年青人身心還是忍不住一顫,對他來說如此慘景卻也隻是僅僅次於那次事故,畢竟那次是他親手塑造。


    那些頭顱上有著不少還係著一條條的黃色帶子,結果被人堆積在一起,築成京觀之後,遠遠望去就有不少黃色的布條糾纏著迎風飄蕩,端的是陰森之極。


    沉默了一下後,年青人拍了拍身後的瘸腿老馬,直接踏步上前。


    來到了京觀之前後,他這便認真的觀察起來。


    他發現這些築造京觀的頭顱中隻有一部分的腦袋才纏著黃巾,而有著幾乎一半的壓根兒沒有纏繞黃巾,甚至裏麵還有不少的稚童老人的頭顱。


    再看那擺在最頂端的那顆腦袋,則是別出預料的戴著頭盔,看上去那是一個戰敗將軍的頭顱。


    細細的數了一下,年青人大概的推測出了這裏的人頭數,竟是接近萬人。


    築這京觀之人,除去黃巾軍外,甚至是攜裹的百姓,竟是不分老幼全數誅絕。


    手段之狠,殺心之大,心思之冷,甚至讓人想起了曾經的戰場殺神白起。


    再望向不遠處,那裏的土壤有著明顯的翻新跡象,腐爛味道卻不比這顱山來的弱。


    很明顯,那裏埋藏著什麽不言而喻。


    閉上眼,年青人大概的在自己腦海裏構思了之前發生在這裏的戰爭,在心中迴放了戰爭的過程。在最後他睜開了雙眼,麵色陰沉如水,口中則是念出了一個人的名字。


    “朱雋!”


    “你太過了。”


    朱雋,當朝鎮壓黃巾起義的右中郎將。


    深吸了一口氣,年青人強行壓下心頭的惱怒,麵色慍色緩緩消散後,他這才恢複了冷靜。一臉冷漠之色下,他喚迴了自己的那匹瘸腿老馬,翻身上馬後,一聲‘駕’之後,這便騎著老馬朝前麵的宛城方向奔去。


    隻不過在動身的那一刻,年青人於馬背上迴眸望了一眼顱山。


    他的目光不是放在那最頂端的將軍腦袋,也不是其他係著黃巾的頭顱,而是那被砌在中間用來填補空隙的一個稚女的腦袋。


    還紮著總角,滿是汙血的臉上卻是遮不住的皮包骨,那微張著的嘴還有那瞪得大大的黑眼眶似乎在詢問他人為了什麽。


    半晌。


    收迴視線的年青人雙腳輕輕一碰馬腹,頓時瘸腿老馬爆發出了它能夠達到的最大速度,噠噠噠的朝著前方一瘸一拐的奔去。


    ……


    宛城。


    剛剛打敗占據宛城的黃巾軍孫夏部,一舉攻破了城市,打的駐守的黃巾軍節節敗退,終於在一番戰鬥後,孫夏部敗走,對方給朱雋留下了一個殘破的宛城。


    高大的駿馬上,一身盔甲的朱雋麵色是止不住的慍怒。


    低眉垂目,渾身上下間散發著駭人殺氣。


    一旁的將領和士兵們則是在這股殺氣下駭的瑟瑟發抖,隻覺得那炎熱的天氣下怎麽會這麽涼?


    “找!”


    “找到那群黃巾的蹤跡,找到那孫夏所在。”


    朱雋緩緩的睜開了雙眼,雙眼中幾乎散發出刺人的光芒,說道:“叛逆之人,當誅絕!”


    “本將要用他們的腦袋為至尊賀!”


    “喏!”


    陪在身邊的數名將領同時領命,然後騎著駿馬帶著一部分的人直接離去,追逐起已經敗退的黃巾軍孫夏部。


    而朱雋並沒有跟上,反而是清理下下巴青須上沾染的血色,隨後騎著大馬直接入了城。


    現在……他要為陛下稍微清理下這宛城裏的一些野心之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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