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唉喲!唉喲!使不得!使不得啊!」


    這一大清早,天才泛魚肚白,寧靜的江南左大街便傳來一陣又一陣的哀號。


    「唉喲!來人啊,誰來救救人啊……」


    左嵌大街上的平民百姓對這類「求救」聲音熟得很,多年來,成為「啼報清晨」了!


    「唉喲!小小姐啊,你睡醒了沒?小老兒快被打死了!」


    左大街的人原本隻清醒一半,聽他喊起「小小姐」可全醒了,對他挑明叫救苦救難的小菩薩救他可氣極了,紛紛翻身下床,連梳洗都顧不得,套上衣服就匆忙朝豪華氣派的錢府走去。


    錢府是一座金碧輝煌的四合院大宅,錢府的主人也有個很俗的名字叫錢偉大。


    錢府東西長三十點六公尺,有前、後、左、右堂,過廊間圍成四字型,紅牆綠瓦,全是鏤雕、塑造、彩繪的高品設計,不過,為了顯示主人錢偉大的富貴,倒是擺放了一些不搭軋的全金、全銀浮雕製品,看起來真是俗到極點。


    而就在四扇金雕的「榴開百子」及「祈求吉慶」的大門後,那名哀叫的小老頭被脫了褲子,伏臥在長椅上,旁邊站了四名錢府家丁,其中兩人正一前一後的拿著板子用力的打向小老頭的屁股。


    「啪!啪!」


    「唉喲!痛──痛啊!你們要打死我這個小老兒啊!」雞皮鶴發的小老頭又是哀哀大叫。


    四名家丁交換了一下目光,眼神一起轉向西廂房的二層樓閣。


    奇怪!小小姐今兒個怎麽睡得那麽沉!以往隻要有人高喊一聲,橘子就會從樓閣的窗戶扔出來,還要他們住手,怎麽今兒個?……四名家丁聳聳肩,隻得繼續「幹活」。


    「啪!啪!」


    「唉喲,小小姐,你睡死了啊?小老兒的屁股都被打得開花了!」


    「是嗎?裂成兩半了嗎?」一個愉悅清脆的聲音突地從樓閣方向傳出來,下一秒,兩顆橘子便從窗子裏扔出來,還準確無誤的落在兩名家丁的板子上。


    四名家丁笑了笑,分別退到一旁。


    小老頭唉叫連連的坐起身,白眉毛揚得高高的,嘴巴嘟嘟嚷嚷,手則忙著將褲襠子穿好,「我就知道你對我有成見,以往別人不是都打一下你就丟橘子?小老兒就得多打那麽幾下!」


    就在他嘀嘀咕咕時,一個白色影子飛快的從樓閣間飛下來,立在他的眼前,「誰叫你這個神醫不看病人呢!」


    小老頭瞪著眼前這個恍若仙女下凡的小女娃,「小老兒早發誓不看病人了,就是不看!」


    一身白色雪紡絲綢的錢含韻聳聳肩,手上把玩著幾錠銀兩,「這樣子,我就不知道要不要幫你還債了。」


    小老頭可不畏她的威脅,「是小老兒瞎了眼,不小心在你那個吸血老爹開的錢莊借了一兩銀子,高利貸一滾下來,沒兩天就成了五兩銀子,我這身臭皮囊隨便你們了。」


    「那剛剛叫救命的是誰啊?」她抬起下顎,故意窘他。


    他老臉一紅,道:「我痛得隨便叫的。」


    錢含韻微微一笑,那笑臉可像會奪人魂魄似的,令人不由自主屏住氣息的凝望著。


    她將幾錠銀子交給其中一名家丁,「這個錢拿到帳房去,當然,老規矩,可不是我還的,明白嗎?」


    四名家丁一齊點頭後,退了下去。


    小老頭撇撇嘴角,「好吧,算我欠你一份情,以後有需要,小老兒能幫上忙便幫忙。」


    她搖搖頭,「我們之間不相欠啊,因為我沒給你錢,而你也不認識我,明白嗎?」


    小老頭直瞪著她,這錢偉大上輩子不知燒了什麽好香,居然生了這樣一個外貌、心地都一級棒的女兒。


    由於是錢偉大十多名子女中,排行最小的一個幺兒,因此,眾人管她叫「小小姐」。


    若說錢含韻是專門扯錢偉大後腿的也不為過,父親對窮人放高利貸,時間一到,還不出錢時,一律拖到錢府「吃板子」,而此時,錢含韻總是會代為還款,隔天更是會「不小心」走到那人的家中送些銀兩。


    不過,她總是先言明「大家互不相識,也沒有金錢往來」,眾人以為這樣她在麵對那個勢利刻薄的父親時,可以較好應付,因此,受恩的眾人為了保護她,莫不把嘴巴閉得緊緊的,平常在街上遇到也不敢笑臉以對,更不敢放言對她的感激。


    不過,錢含韻心知肚明她老爹對她的一舉一動可清楚的很,隻是他實在太疼愛她了,無奈下也隻能由著她胡來。


    思緒間,她搖搖頭,看著連再見也沒說一聲,就一拐一拐的摸著屁股離去的小老頭,聽街坊鄰居說他以前可是皇帝身前的老太醫呢,也不知犯了什麽錯,被貶成小老百姓,個性也變得怪裏怪氣的。


    「小小姐!」


    錢含韻的貼身丫環彩眉急急忙忙的跑過來。


    她迴頭瞥了喘不過氣的清秀小丫環一眼,「你跑得這樣急幹啥?」


    彩眉梳著兩條粗辮子,瞪大眼睛,「不是說好不管老爺的?」


    她聳聳肩,天生麗質的芙蓉臉蛋漾起一個甜美的笑靨,「我是說等我爹哪天不放高利貸時,就不管他的事了。」


    「可是……」


    她開玩笑的迴瞪彩眉一眼,「閉嘴,沒什麽可不可是的。」


    「可是,」彩眉將她拉到一邊的樹蔭下,「小小姐,我聽說何爺和卓爺打算勸老爺讓你嫁到北京的景羅王府去呢!」何欽和卓通是當年和她爹一起白手起家的好朋友,不過也算損友,錢含韻雖看兩人不順眼,但仍會維持表麵上的敬重,不過,兩位老人家對她的微詞可多了。


    尤其對她動不動便捐銀兩給貧困人家,害他們損失利息收入一事更是不滿。


    多次對錢偉大表達抗議,但錢偉大對這個絕色的女兒是疼愛有加,而且她琴棋書畫都是一級棒,武功雖然隻是半調子傷不了人,但能自保,而且輕功了得。


    再加上朱唇粉麵的外表纖柔不染塵世,婷婷的,錢偉大可舍不得念她一個字兒。


    對彩眉聽到的消息,錢含韻可一點都不訝異,那兩位伯伯當然想將她這個擋他們財路的人踢得遠遠的,不過,她也有自信,她老爹可舍不得。


    「小小姐,你有沒有聽到我說的?」彩眉揪著手上的白絹,一臉擔心。


    她白彩眉一記,「聽到了,我耳朵好得很呢!」


    「那你……」


    「又沒怎樣,不過北京沒去過,有機會到那兒也不錯。」


    彩眉錯愕的看著她,「你真的想嫁給那個什麽王爺啊?」


    她以手梳了梳如黑綢般的如雲秀發,「人家要的是『錢子』,可不是『娘子』,我還不會傻得去嫁他呢!」她邊說邊往中庭走去。


    「可是何爺和卓爺……」彩眉亦步亦趨的跟著。


    她抿抿嘴,目光追隨著在陽光下飛舞的鳳蝶,蓮步未歇的道:「我才不管他們,何況我上麵還有七、八個姐姐還沒嫁人呢,我爹不會將我先嫁出去的。」


    彩眉看她一臉信心,隻得閉上嘴巴,不過,她可聽到其它丫環們在聊,老爺似乎已打算讓小小姐先出閣呢!


    剛剛才踏出錢府大門的小老頭這會兒麵對的正是鄰居街坊的騰騰怒火。


    這些平民百姓幾乎全受過錢含韻的恩惠,但大夥兒都懂得將嘴巴閉得緊緊的,這個過時的老醫竟然高喊要錢含韻出手相救,這不是為難錢含韻嗎?


    「老太醫,你怎恁地胡亂說詞?」


    「是嘛,錢爺將不滿發泄在小小姐身上可怎麽著?」


    「老太醫,你沒事了,小小姐咧?」


    「你真是太過分了,隻顧自己!」


    「是啊,虧你一大把年紀!」


    小老頭對大家你一言我一句的微詞相應不理,自顧自的直朝巷尾的宅子走去。


    眾人心有不甘,繼續跟在他的後頭叫嚷。


    小老頭跨進宅子後,吹胡子瞪眼的瞧著圍堵在他門前的眾多鄰居,「你們以為錢偉大是白癡?」


    眾人楞了楞,相互對看一眼。


    「他早知道是小小姐在他背後撒錢,我就算沒挑明了說,他也知道是誰幫我還債的,你們這群人別那麽天真!」


    「那又怎樣?小小姐要我們閉嘴,我們就閉嘴。」其中一人不滿的大叫。


    「是啊!是啊!」附和聲排山倒海的傳來。


    小老頭再度瞪眾人一眼,語重心長的道:「你們還是顧好自己吧,她就要下嫁到北京了,到時可沒人救你們了。」


    這個消息是那四個家丁在押他到錢府時閑聊說的,他和錢含韻雖沒啥交情,但這兒有她,鄰居們的日子是好過了些,所以他倒也有幾分不舍。


    眾人聽到這消息莫不傻眼,而隨即落淚的人更是不少,隨著小小姐的離開,他們這群窮人的日子哪是一個「慘」字就可以形容的?


    北京景羅王府位於天子腳下,是依南北縱軸相對稱布置的方屋院落。


    豪宅乃大四合院,分達五進院,院北正房,東西則屬晚輩所居,其間走廊、小橋流水、亭台樓閣錯立,前、中、後院花團錦簇,百花娉婷展姿,五彩錦鯉於荷香水流間優遊,柳絮隨風輕舞。


    正中的兩扇屏門金碧輝煌,透雕著梅菊,像征長命百歲、五福臨門。


    這一座氣派豪華的景羅王府原該就如它外貌所展示般,是個金玉滿堂、朱輪華轂的寶貴人家,然而,事實上卻隻是一個空殼子。


    昔日的景羅王爺位居朝廷鋪國公,功名利祿均享,可惜因病早逝,留下妻及三子女,然子女年幼,在朝廷另有良才遞補輔國公之位後,景羅王府一家和皇室的接觸漸少,十五年光景一過,景羅王爺一家逐漸示微,再加上二子羅爾格染上惡賭,致使家中經濟更顯捉襟肘見。


    正廳內,精雕細琢的紅木椅上,年近五旬的老福晉王寶玉戴著絹製花朵、珠翠滿飾的綢緞假髻,身著青綠綴金的絲綢長袍,腳下再著一雙高底旗鞋,淡淡的粉妝為這張比實際年齡更顯蒼老的悒鬱容顏添加血色。


    她凝視著端坐在對麵的大兒子羅爾烈,心中雖有愧疚,但溺愛二子的心還是慫恿著自己追問羅爾烈的答案,「都想了一個月了,你再不答應,我擔心爾格會出事。」


    羅爾烈一身行袍,紫色圓領、大襟,從五歲繼承父親王位的他,身上是一品至三品官所為的五爪九蟒,為那張美如冠玉的俊美臉孔添加懾人的英發雄姿。


    隻是麵對母親的追問,原本凝重的神情更顯抑鬱。


    見他不語,她一想到爾格的賭債不還,賭館的人已揚言要將府裏值錢的東西全搬空抵債,不足的部份,隻要爾格的一手一足便為了。


    這可怎麽辦呢?她苦心維持的王府氣派泄底不打緊,爾格成了殘廢後,這輩子不就全完了?


    「爾烈,難道要額娘跪下來求你?」她作勢要跪下來。


    「不!」他倒抽一口涼氣,忙不急的衝到母親跟前拉起她,一臉為難的看著眼眶泛紅的母親。


    「可是雨蓮呢?我和她兩情相悅……」


    「無礙的,我已和雨蓮提過了,她答應當你的妾,待你娶錢含韻迴來兩個月後,我便幫你們兩人完婚。」王寶玉急忙的迴答。


    羅爾烈無言了,雨蓮都答應了,他還能如何呢?


    「爾烈……」王寶玉目露期待的看著他。


    他深深的做了一個深唿吸後,終於點頭。


    王寶玉笑中帶淚,拍拍他的手道:「你放心,雨蓮是我的侄女,她在府裏也待了十年,我一直想讓她當我的兒媳婦,所以就算錢含韻成了你的正房,娘也不容許她虧待雨蓮,你明白嗎?」


    他苦笑一聲,「可我愛的是雨蓮,那我又該將錢含韻置於何處?」


    「那丫頭的爹是個江南土財主,盼的隻是要讓女兒跟貴族沾點邊,何防?,到時她嫁入咱們府裏,出嫁從夫,你不理她,淨和雨蓮談情說愛也不打緊。」


    「這未免失了厚道。」他搖頭。


    王寶玉微微一笑,滿口不在乎,「這隻是一樁交易,她爹付的幾千萬兩黃金,還有數之不盡的翠玉寶石,就是要讓她成了景羅王府裏的『福星』,對一個土巴巴的尋常百姓來說,這兩個字可是物超所值,為娘的覺得厚道極了!」


    羅爾烈再次無言,母親似乎忘了她自己也曾是「尋常百姓」,若不是當年父親看上她的花容月貌,母親又如何擠身貴族一員?


    王寶玉再次輕拍兒子的手,「既然決定了,就派快馬將這消息送到錢府去,這路途遙遠,信函裏可得寫清楚,他們先到北京的迎賓客棧待著,這初八前一定得到,然後初八你到客棧直接迎娶。」她想了一下,又道:「算算行程,他們來到這兒,最快也要一個月後,這樣你得要他們馬上整裝上北京,否則會誤了初八的吉日……」


    羅爾烈凝睇著嘰嘰喳喳說個不停的母親,眉宇舒緩的她心中的一塊石頭肯定也落下地了。


    是啊,隨著他娶妻的動作,這個徒有外貌的王府便能在瞬間又成為一個堆金積玉的豪府,而他弟弟的千萬賭債也有著落,豈非「一舉兩得」?


    母親處心積慮的派員在外搜尋外地要嫁入王府的萬貫富豪,為何不尋附近的貴族千金,為的就是不願讓皇室知道景羅王府僅剩一個空殼子,不願自己成為他們茶餘飯後閑聊的對象,說她一個女人扶垮了景羅王府。


    可是她為忘了,隨著他和七阿哥深交熟稔,朝廷裏拜訪他的人亦多了,眾人皆知他有一個心儀的表妹雨蓮,他這一娶妻,娶的竟不是雨蓮,這背後又要添加多少議論?


    羅爾烈照著母親的吩咐派出快馬下江南後,心情煩躁的步出書房,映入眼簾的竟是梨花帶雨的王雨蓮。


    十五歲的王雨蓮長得一副我見猶憐的模樣,有著閉月羞花之貌。


    羅爾烈的俊臉上滿是愧疚,對這個小小的青梅竹馬有著說不出的歉意,他走近她,不舍的將她擁入懷中,「對不起。」


    她哽咽一聲,淚如雨下。


    「你都知道了?」


    她點點頭,抬起頭來看他,不安的道:「表哥,姑媽說你隻會娶錢含韻,不會愛上她,對不對?」


    他微微一笑,輕撫她如絲的臉頰,「傻瓜,我愛的人是你,怎麽會愛上她呢?」


    「可是你……你會跟她……洞房花燭夜……」她一臉羞赧。


    他喟歎一聲,「表哥跟你保證,在未娶你為妾之日,絕不碰她分毫。」


    她臉上一喜,「真的?」


    他一臉深情,「當然是真的,讓你為妾,已經是委屈你了……」


    「不,姑媽說得對,現在隻要是有錢有勢的人,三妻四妾已是平常,因此隻要你愛的人是我,為妻為妾都不重要。」他無限憐惜的將她擁入懷中,「謝謝你的體諒,我絕不辜負你的真情。」


    聞言,王雨蓮心中的一塊石頭也落了下來。


    一開始,她對表哥娶妻一事大力反對,經姑媽一再開導,她才心不甘情不願的點頭接受。


    誠如姑媽所言,一旦王府倒了,他們一家老小也許得餐風露宿、受盡他人白眼!到時就算她當表哥的妻,又能幸福嗎?


    哼!無名又無利的,她才不願意待在這兒呢!


    枕著這片溫暖的胸膛,王雨蓮的臉上飛上一抹得意的神采,仔細想想,表哥還是她的人,而錢府的錢一入王府,也將成為她的錢,管他妻還是妾,能享受榮華富貴才是最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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