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兩點二十分,皇極殿門前的白玉台階上。


    吃過午餐的鍾瀚峰瞥了一眼皇極殿內第三次擬詔的趙獻,手指在袖袍上輕輕摩挲。


    原本他以為趙獻在祭告太廟的時候,公主殿下會安排好人強迫趙獻寫下詔書,然後讓他體麵死去,但是這種事卻沒有發生。


    那麽之後呢?


    公主殿下想怎麽處置趙獻?


    留著這麽一個亡國之君終究不太合適——雖然趙家在民間的聲望盡失,但隻要活著,對某些不安分的人來講就是一張可以搞亂帝國內部的好牌。


    而從趙獻今天的表現來看,如果某些人真想扶持他當一個傀儡皇帝,他也肯定樂意東山再起。


    尤其趙氏的人還沒死絕,幾十萬的趙家皇族也是一股不弱的力量。


    如果公主殿下沒有什麽辦法……鍾瀚峰覺得自己有必要為君分憂才行。


    趙獻退位之後,把他的行蹤泄露出去……


    “世子殿下!”


    鍾瀚峰正思索著,就聽到周圍來到殿外吹風的部分同僚連忙行禮。


    稍一扭頭,就看到蘇予塵神色從容的一步步走上了白玉台階。


    “世子殿下。”鍾瀚峰連忙作揖,猶豫了一下後低聲開口:“我有一事想請教世子殿下。”


    蘇予塵看了這個即將繼任內閣首輔的中年男子,微微一笑:“不用擔心,予浠自有安排。”


    鍾瀚峰一怔,自己還沒請教呢……


    抬眼看著蘇予塵,鍾瀚峰笑了一聲:“我明白了。”


    就算拋開戰鬥力不談,世子殿下也絕不是庸才。


    “他吃飯了嗎?”蘇予塵問道。


    “吃過了。”鍾瀚峰迴道:“而且吃了不少,貌似是想開了。”


    蘇予塵不置可否的笑了笑,隨即說道:“內閣,以後有勞鍾首輔了。”


    “自當盡力為之。”鍾瀚峰作了一揖,文有公主殿下,武有世子殿下,他相信這片土地很快就能重新崛起。


    至於說定南王……他拿什麽和蘇氏兄妹鬥?


    壓下心中的思緒,鍾瀚峰笑著問道:“冒昧問一句,世子殿下準備何時與世子妃殿下成婚?”


    蘇予塵愣了一下,就聽鍾瀚峰繼續說道:“現在整個帝都都已經傳開了,您和世子妃慕淩煙在大學相識,她是學生會長,您是她的專職秘書,兩情相悅……”


    “傳開了?”蘇予塵眼角一跳跳:“這麽快?”


    “不要小看人們對這種事的八卦心理。”鍾瀚峰感慨一聲:“世子殿下年輕有為,以一己之力鎮殺趙津他們的事也傳開了……”


    “那傳的真夠快的……”


    蘇予塵笑了笑,不用想,世子妃肯定是慕淩煙的手筆,難怪中午不讓自己去找,是去散播‘官方消息’了。


    至於自己擋在皇極殿門口一事,必然是予浠的功勞了。


    中午和學姐們在一起的時候,那肯定是不玩手機的,所以還真沒想到這事已經傳開了……


    不對啊,予浠手握‘天空’的所有權限,她怎麽會任由‘世子妃’這件事不聽發酵呢?


    思索間,蘇予塵看到了在夏至陪伴下走來的妹妹,四目相對,她清楚的看到妹妹眼眸中的幽怨不爽,很顯然,她正在為‘世子妃確定’一事而生氣……


    她沒能製止?


    蘇予塵眨了眨眼,還沒來得及多想,就聽到殿內傳來的趙獻的聲音:“朕寫完了,傳召吧。”


    蘇予塵隻好暫時壓下心中的思緒,不去看妹妹的眼神,轉身先走進了皇極殿中。


    “宣,長安公主進殿!”


    普通人的謝建陽雖老,但是聲音依舊洪亮,坐在原本妹妹位置的蘇予塵看著一步步走進來的予浠,右手探進袖袍之中,輕輕撫摸著睡懶覺的貓貓。


    尚未修繕的月台上,趙獻目光複雜著看著自己的侄女,早知今日,就該早些對蘇家下手……


    下不了手……有自己的好侄子在,魔王都滅不了蘇家,何況自己?


    深吸一口氣,趙獻麵無表情的拿起自己的最後一道旨意。


    “茲爾長安公主,天命無常,惟歸有德,玄清陵遲,大亂茲昏,群兇恣逆,寰宇顛覆……”


    “皆賴長安公主神武有得,拯乾綱,平禍亂,救社稷,安宗廟,今蘇予浠,欽承前緒,光於乃德,皇靈降瑞,人神告徵……”


    “今,瞻仰天象,俯察民心,行運在乎蘇氏,長安公主光耀明德,以應其期……”


    “天之曆數在爾躬,君其隻順大禮,饗萬國以肅承天命!”


    話音落下,趙獻一合聖旨,麵無表情的轉過身捧起傳國玉璽,轉身邁開步子走下台階來到蘇予浠的麵前,將手中玉璽和聖旨同時遞過。


    蘇予浠也沒有多言,直接伸手接過,邁開步子走上了月台最高處,轉身麵向所有人。


    趙獻握了握雙手,麵頰抽動間還是轉過身下跪:“臣等參見皇帝陛下!”


    “臣等參見皇帝陛下!”


    跪在地麵上的趙獻聽著身後朝臣的聲音,臉色蒼白的閉上眼睛。


    ······


    當趙獻搖搖晃晃、雙目無神的離開對他來講是噩夢的皇極殿,迴到寢宮的時候,蘇靜雲第一時間迎了上來:“陛下迴來了?他們沒有為難您吧?”


    “朕……”趙獻張了張嘴:“我已經不是皇帝了……”


    說話間,搖晃著身體走到書桌一側,伸手拿起架上太祖起兵時的長劍。


    “嗤”的一聲,趙獻拔出長劍,劍身的寒光映在他的臉上。


    蘇靜雲臉色微變,連忙走過去跪下:“陛下,千萬不要這樣!”


    “不要哪樣?”趙獻慘然一笑的看著長劍:“我怕死,也怕痛……祭告太祖的時候我都沒想過死,現在更不會死。”


    “何況……”趙獻收劍入鞘:“我現在配用這把劍嗎?”


    蘇靜雲心底一鬆,輕聲說道:“陛下,那些逆臣想要當皇帝,就讓他們去當吧,我願意終身陪著您,不管去哪裏,生死不離……”


    “去哪裏?”趙獻扭過頭看著跪在地板上的蘇靜雲:“天下之大,我還能去哪裏?我能走出這座皇宮嗎?”


    “就算能離開皇宮,又能去哪呢?”


    “陛下,我已經叫蘇奕景和周槿一進宮。”蘇靜雲深吸一口氣:“我要蘇予浠當著父母的麵立誓,給陛下一條生路!”


    聽到她的聲音,趙獻扭頭直勾勾的看著她,剛要開口說話,就聽到外麵傳進的聲音——


    “王爺,王妃,這邊請。”


    蘇靜雲連忙站起走到趙獻的身邊,麵無表情的看著走進來的蘇奕景和周槿一。


    蘇奕景瞥了一眼妹妹後看向趙獻,稍一作揖。


    趙獻坐到書桌後的椅子上:“你還肯向我行禮?”


    “禪位一事還沒有昭告天下,而且你始終是玄清末帝。”蘇奕景淡淡說道。


    趙獻嗬嗬一聲:“大舅哥,你還真是生了一雙好兒女啊,既然有這份實力,何不早點動手,而非要拖這麽長時間?”


    “我不知道。”蘇奕景搖了搖頭,這件事中,自己不知道的細節太多太多了。


    “不知道啊……”趙獻不置可否的笑了笑,也沒有繼續追問:“那麽蘇家,想怎麽處置我這個亡國之君?”


    蘇奕景平靜的看了一眼蘇靜雲:“你把我們叫來想說什麽知道,但是我可以提前說明,我和槿一給不了你答案。”


    “你們是蘇……”蘇靜雲頓了頓,輕聲說道:“你們是予塵和予浠的父母。”


    聽著妹妹為了給趙獻求情軟下來的聲音,蘇奕景移開視線,不為所動:“正因為他們是我和槿一的孩子,所以……他們的想法比你的想法更重要。”


    “你是我妹妹,我也確實疼你,但是我不會為了你而和我的兩個孩子鬧僵。”


    蘇靜雲張了張嘴,趙獻拉住她的手腕:“所以說,他們還是想殺了我?”


    “不知道!”蘇奕景平靜說道。


    “是嗎,那……”


    趙獻話音未落,蘇予塵慢悠悠的走了進來:“要是想殺你的話,我早就動手了,然後把殺了你的罪名安在帝淵身上,將泰安殿中的秘密公之於眾,再以你的名義寫下禪位詔書,蓋上璽印……你也活不到現在。”


    說話間,他已經自顧自的坐在屋內的一把椅子上,雙手插在了袖袍之中。


    藏在‘陰暗’袖袍中的大貓貓已經醒了,蘇予塵正在用自己的右手輕輕逗弄著在自己左胳膊上舔來舔去、不時還用四個小爪爪抱住,輕輕用尖銳小牙咬一口的調皮貓貓。


    也隻有這個時候,他覺得身上的蟒袍真一點兒也不麻煩,不然換成其它的衣服,也藏不住自己可愛的寶貝貓貓,更沒辦法偷摸摸的逗弄她。


    想著,蘇予塵一把扣住燒燒的腦袋,感覺著她往後用力試圖把小腦袋掙脫出去的動作,眼中不由閃過笑意的一鬆手,然後貓貓就有些‘氣急敗壞’的抱住自己的手掌,輕輕咬住手指翻來翻去。


    “真的不會下殺手嗎?”蘇靜雲盯著蘇予塵連忙問道:“你發誓?”


    “我已經把趙家魔導師以上的親王殺了個幹淨,除了南方外,北方的趙家宗親也都在控製之中……”蘇予塵輕笑一聲:“多他一個不多,少他一個也不少,但是……”


    蘇予塵看著趙獻:“姑父你終究是玄清末帝,你對很多人來講依舊有著利用價值。”


    “哦,你還是一個大魔導師。”蘇予塵輕輕點著貓貓的鼻尖:“不過當過皇帝的你肯定不會屈居人下的賣命,所以……你為什麽沒有在太廟列祖列宗的麵前自盡呢?”


    趙獻看著蘇予塵:“我已經禪位了,我……隻想活著。”


    “不少人想讓你活著,但是更多的人卻想讓你死去。”


    “我保證,陛下他絕對不會做出危及新朝的事情!”蘇靜雲連忙說道:“有你和予浠在,魔王都翻不起浪花,不是嗎?”


    蘇予塵不置可否的笑了笑:“這樣吧,予浠願意給你一個公爵,封地在北境的並江市,如果你不再踏足帝都或是有野心的想要搞事,保你和姑姑一家四口富貴終身。”


    ‘並江市……’


    趙獻眼神複雜,雖然並江市不是什麽窮鄉僻壤,也不是什麽軍事前沿,但是這座城市在北境東部啊。


    北境,是蘇家的大本營啊……


    鬼知道去了那裏會不會發生什麽意想不到的壞事?


    萬一【七角聯盟】莫名其妙的來一場斬殺行動呢?萬一哈卡斯聯邦帝國也偷摸潛伏進來呢?萬一這些潛伏進來的莫名其妙的就和自己‘同歸於盡’了呢?


    趙獻寧可去南方,也不願去北境!


    但是,他保證不動手的話,自己是不是可以爭取一下換個地方?


    想著,他剛要張嘴,蘇靜雲連忙說道:“可以,我們就去那裏,但是得保證我們衣食住行的安全!”


    “一旦我們在北境出事,你們逃不了幹係。”


    “嗬嗬……”蘇予塵不置可否的笑了笑:“正好我爸媽也在,我甚至可以立下契約保證不會對你們下手,但同樣的,如果他還有野心的想搞事,姑姑你準備怎麽做?”


    “他不會……”


    “萬一呢?”蘇予塵直接打斷她的聲音:“你親手了結他,如何?”


    蘇靜雲表情一怔,下意識的扭頭看向趙獻,下意識的就要扭頭,蘇予塵起身淡淡說道:“姑姑你就這麽不信任他嗎?”


    “我信!”蘇靜雲咬了咬牙,冷冷盯著蘇予塵:“我答應!”


    趙獻看了蘇靜雲一眼,對方怎麽可能殺自己呢?


    算了,就先去並江市吧,以後的事以後再慢慢說吧……


    至於後半輩子是否就在那裏呆一輩子,這誰知道呢?


    萬一魔王們知道蘇予塵這麽強,聯手把他殺了呢?


    自己說不定還有機會返迴盛安市呢……


    趙獻收斂起多餘的心思,安靜的聽著蘇予塵的聲音。


    “好。”蘇予塵扔過去由魔法形成的契約:“那麽在此基礎上,我也會保護好你們一家四口的安危,並且承諾不對你們下手,不管是【七角聯盟】還是哈卡斯聯邦帝國,都不會踏足並江市。”


    頓了頓,他意味深長的看向趙獻:“我姑姑都這麽保你了,希望你別再犯錯了。”


    說完,蘇予塵收起魔法契約起身:“明天我送兩位去機場。”


    “不用明天。”蘇靜雲麵無表情的說道:“一會就走!”


    “好。”蘇予塵雙手揣在袖子裏,朝著父母點了點頭:“收拾完了告訴我,我送你們。”


    說完,他走出了寢宮,迎著下午四點多的冷風,他邊走邊拿出了手機,撥通了八重澪的號碼。


    “替我辦一件事……”


    等到蘇予塵掛掉電話,貓貓用爪子勾著袖子將腦袋探了出來,腦袋上的茸毛在寒風中輕輕拂動著,看起來憨憨的。


    蘇予塵揉了揉她的小腦瓜:“一會就去接淩煙。”


    “喵~”


    寢宮內,蘇靜雲看著手心魔法契約留下的痕跡,心底悄悄一鬆,有這個在,就不用擔心趙獻的安全了。


    至於趙獻還會不會有野心……


    帝室該殺的都被蘇予塵殺了,就連那條龍也是如此,這般壓迫下,趙獻還能有什麽野心呢?


    這樣就好,下半輩子當平凡的一家人就好……


    放下右手,蘇靜雲看著蘇奕景,輕聲說道:“後會無期。”


    蘇奕景心底輕歎一聲,轉身和周槿一往外走去。


    “保重。”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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