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直大暑時分,懷泓城內大大小小的店樓紛紛搭建起了蓬樓,添蓋瓦片,時隔數月時間,一是能夠稍稍遮蔽這毒辣的烈陽,二是早早的為那爽秋的雨水做準備。學宮的中敬先生坐在一間藏書閣內,在這裏的東南西北四角各放置一個特製的鐵盆,裏麵橫七豎八的堆滿了木炭。這種木炭是用特殊種類的木頭燒製而成,點燃不會產生熱量,主要還是為了吸潮。這種特製的火盆在這書籍較多的房間裏常年放置,以防萬一。


    大暑節氣,曬伏薑、喝伏茶、燒伏香、送“大暑船”。


    中敬先生在整理書籍的時候聽到外頭有些許動靜,心裏一下了然,拿起一張板凳快步走到那門前一坐,手裏頭還有一把蒲扇輕輕搖動。


    “來了來了。”,這位身材高大的老者笑道。


    不遠處,有一夥熱熱鬧鬧的人群,簇擁著一個大物件敲鑼打鼓的正從這邊走來。


    等到那一隻隊伍靠近了,定睛一看才發現,原來眾人抬著的竟然是一支大船。


    這邊是大暑節氣,一些個地方傳承的習俗,送大暑船,這種船通體火紅,長約五丈,寬一丈,船內設有神龕、香案,以備供奉所需。船內還得放上一些個豬羊雞魚蝦米酒等食品,什麽水缸、火刀、桌椅床榻應有盡有,還能見到刀矛槍炮等武器。


    船上還掛著好幾個小麻袋,裏頭都是米,每袋一升,為千家萬戶所施。


    這種大暑船必須要在大暑節之前趕造成功。臨近大暑節前數日,還得去往當地五聖廟建道場,請一些民間法師送大暑法會,還願者紛紛將禮品送至院內,以備大暑節裝船。法會完成之後,就會有專人召集城內最好的船工,三三兩兩聚在一起,進到專門準備好的工坊,就著手開始動工了。


    中敬當然就是為了這件事來的,先前還將宋翰支走,讓其先行迴學宮去。


    高大老者雙眼微眯,斜靠在門框上,手中緩緩煽動蒲扇,帶起些許微風,風意綿綿,走街串巷。


    好些日子前,那民間法師前來建道場辦法事的時候,中敬就去過旁觀,法事是有理有據,隻不過到底還隻是一位僥幸踏上修行之路的三境修士,那些個符紙在其手中玄乎其玄,眾人看得直叩首作拜。畢竟都是老祖先留下來的東西,有人傳承下來,就已經很不錯了。


    高大老者沒有跪拜,隻是站在人群中雙手合十,嘴裏念叨了一番。


    送禮品的時候,中敬給了一袋子錢,數量不多,就十個子。當時在場的人誰也不會想到,就這十個子,或許比起十座懷泓城還要值錢一些。


    禮錢,是由文運凝聚而成的錢財,珍貴程度可想而知。


    學宮有五種特有的錢幣,分別對應五常,它們又都統稱為君子錢。


    學宮中敬就是喜歡這種別樣的人間煙火氣,學宮坐久了腰酸背疼,加上自己上年紀了,是應該要多出來走動走動才對。


    目送著那支隊伍逐漸遠去,高大老者正想關門進屋子,不經意間眼睛被閃了一下,於是其看向不遠處的街角。


    灰布袈裟斜披,裸露半身,雙手合十,拇指擴張,上掛有一串念珠,清晰的肌肉線條配合那光禿禿的頭頂,在人群中格外醒目。隻見其步履穩健,眼神明亮睿智,正向這邊走來。


    高大老者笑了笑。


    “稀客。”


    於是門也不關了,轉身煮茶去了。


    大暑時節,也有喝伏茶的習俗,這種茶是為黑茶的一種,茶餅都是一大塊一大塊的,得用特殊工具將其一片片的剝離而下。


    這種茶茶鋪裏多,但是都不純。此茶以往可是官茶,一些個走商販想要販運這種茶葉,還得向朝廷請引,沒引可販茶一百斤,還得納稅錢,任何人不得私自販運,否則就得要殺頭。不過現在好了,朝廷放得開了,好些個官茶都得以出現在民間茶館中,隻不過品質就很難說得過去。


    中敬這一塊黝黑的茶品可不是那尋常之物,“馬合盛”,伏茶大牌,不托點關係還真難弄到手。


    茶剛泡好,人便到了。


    高大老者起身雙手合十,微笑道:“苦海大師,別來無恙。”


    僧人點頭,將手上的佛珠掛迴脖子,端起茶杯一飲而盡。


    “大師千裏迢迢來我大同聖州所謂何事?”,高大老者問道。


    “如今你們大同聖州鬧出的動靜不可謂不大,中敬先生你可清楚?”,苦海僧人緩緩開口。


    “自然是都清楚的,安穩了百餘年,現在總得是要有事情做。”,中敬一笑,再次注滿茶。僧人聽完,從行囊中掏出另一本經書放在桌上。


    “先莫說你們大同聖州,我們西牛賀州也不算安穩,小打小鬧,近些年來,數不勝數。”,僧人睫毛細長,目光炯炯有神,略泛金光。


    “遊離聖州十數載,坦然心量。”,僧人緩緩說道。


    “不去學宮坐坐?”,中敬五指提起茶杯,僧人卻是搖頭。


    “一切有為法,盡是因緣合和,緣起時起,緣盡還無,不外如是。”,僧人鞠躬行禮,拇指輕輕一挑,脖子上的那串念珠其中的一粒化成金光融入經書之中。


    “希望此物,中敬先生能幫我交給那位施主。”,說完,僧人便起身離去,口中錚錚有詞,雙手手指不斷摩擦那串念珠。


    靜如止水,氣定神閑。僧人渾身上下輝光豔豔。


    光最大,照遍三千大千界;我最小,小到世人皆成佛。


    金光築法相,法相成法身。


    僧人身形逐漸變小,隨後消失不見。


    中敬抬頭望向天際,一尊巨大的佛像金身出現在天邊,縱使雲層遮掩,亦難擋金容剛毅。


    僧人立於其中,踏雲而行。


    高大老者收迴視線,看向那本茶桌上的經書,先前還是金光爍爍,如今已經與一本普通的經書毫無區別。


    中敬拿起那本經書放迴袖中,喃喃道:“就連你們西牛賀州此次都主動入局了,難不成真要在這百年之內做出了斷?”


    高大老者重新坐下,自己端起茶杯獨酌。茶杯泛白,茶水泛黃,一口下去,味道稍苦,唇齒留香。


    “我還是希望諸位不要太過於拔苗助長,不是還有百餘年的光陰,我們還等的起。”,中敬舉杯向天。


    其實還有一句話他沒有忍心說出口。


    還請大家不要抱有太大的希望。


    畢竟自天地開辟之初,法術流傳至今。


    他李相卿,隻出現了一個。


    劍修如雲,各自都在努力砥礪自己的劍道,修煉劍心,鑽研劍意,攀登峰頂。


    他李相卿就是這些劍修遠遠看不到的雲遮霧繞的那座峰頂。


    萬年來,唯一接近李相卿的人還隻有一個,那人常年坐鎮三千神州鎮妖塔,已經近千年未曾挪步。


    但也僅僅隻是接近而已。


    中敬輕歎一聲,倒是有些破天荒的鬱悶。


    “難道我輩真的就隻能等待下一個李相卿的出現?這麽多能人異士,就是一點忙都幫不上?”


    學宮中敬,集萬千學識於一身,文運足以堆滿天地華池,心念一動便可文運化形,而就算是這樣一位學宮的大祭酒,如今也是萌生出了一絲絲無力之感。


    高大老者輕輕扇了自己一巴掌。


    “身為學宮祭酒,豈能有這等心思,要不得要不得。”


    “有這等心思,還不如去學宮多為那些後生開課講學才是,太過於遊手好閑也不好。”


    說罷,中敬揮一揮衣袖,此處藏書閣內門窗緊閉,一道虹光衝向天際,下一刻,這位高大老者便是出現在了學宮的廣場之上。


    這裏,有一座十丈高的雕像,儒衫長褂,手持書卷,頭別玉簪,滿身書香氣,儒雅隨和之態。


    中敬作揖,緩緩低頭。


    “先生在上,還請佑我人間。”


    ——————


    山間一處小道上,三人成行,隻是氣氛有些怪異。


    李沐春居中,雙手籠袖,有些不自在。


    在其左側,是一位藍袍高大年輕人,牽著馬匹,眉眼含笑。


    在其右側,則是一位灰袍年輕道人,也是雙手籠袖,麵無表情。


    居中的青衫撓了撓頭,問道:“瀘湛,你不會是我爹派來監視我的吧?”


    李沐春與林一峰出了那寶莊秘境之後,立刻便被瀘湛追上,當時李沐春嚇了一跳,還以為他窮追不舍,結果帶著林一峰一路狂奔,瀘湛便騎馬在後頭追趕,直至追上二人,說了一通之後,就有了如今這個局麵。


    “少王爺請放心,我已經說服師父他老人家了,我這次完全是自願跟隨少王爺的。”,瀘湛微笑道,隨後轉過頭看向那位年輕道人,“既然我已在此,定保少王爺周全,這位道長朋友,還可以自行離去了。”


    林一峰瞥了他一眼,沒有做聲。


    “瀘湛。。。”,李沐春扯了扯高大年輕人的衣服,“都是自己人,說話不要這麽衝,傷了和氣可不好。”


    “我是怕某人另有所圖。”,瀘湛說道。


    林一峰卷了卷袖子,“打一架?”


    “正有此意。”,瀘湛就要將馬匹拴好。


    李沐春給他們二人一人賞了一肘子。


    “都給我老實點!”


    二人這才作罷。


    李沐春揉了揉眉心,有些愁人,雖說有瀘湛的加入,實力會強上很多,但是隨之而來的麻煩事也不少。


    “瀘湛,你聽著,這位林一峰道長是我的朋友,生死之交的那種,一路上給予了我很大的幫助,采濤郡一事,他還救過我的性命,所以他在身邊你大可放心。”


    瀘湛眨了眨眼,這事他可沒聽說過,不愧是軍中之人,鎮南王首徒,倒也是個性情中人,立即朝林一峰抱拳道:“方前多有得罪,還望道長莫怪。”


    林一峰擺了擺手,他可沒這麽小氣。


    李沐春見到此情此景,笑了起來,招唿著瀘湛稍微蹲下一點,然後一把將二人肩膀摟住。


    “走江湖嘛,人越多越熱鬧,記住啊瀘湛,以後要聽話,這一路走來,都是我出主意的。”


    林一峰不置可否,撇了撇嘴,瀘湛是笑著連連點頭。


    “少王爺足智多謀,我等應當少說多做多聽才是。”


    李沐春想了想,說道:“以後出門在外,不要老是少王爺少王爺的喊,直接喊我沐春就行了。”


    瀘湛聽得直搖頭,“這怎麽行呢,規矩就是規矩。”


    “這才沒走幾步路就硬氣了?”,李沐春噘嘴道。


    瀘湛思索了一會,換了個說法。


    “那就喊少主,這個少王爺就別跟我計較了,否則我就不改口,一直喊少王爺了。”


    李沐春拍了一把瀘湛的胳膊,大步向前。


    “怎麽就這麽強呢?算了,隨你好了。”


    瀘湛下意識的看向林一峰。


    “多相處一會你就知道了。”,林一峰說道,快步跟了上去。


    瀘湛雙手握在腰間的革帶上,正了正,看向前方二人有說有笑的背影,高大年輕人也忍不住笑了起來。


    跟少王爺一同走江湖,倒是讓人有些許期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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