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明星稀,夜晚十分的寧靜,但王鐔知道敵兵已經靠近過來,預計明天早上就將出他如今所處位置的附近。


    沒當值的將士們都早早歇息了,此時連中軍站哨的親兵也或站或坐。王鐔從敞著的帳篷看出去,正見一個親兵士卒正坐在火堆旁邊,埋頭拿著針線,默默縫著身上的衣裳。那士卒長得很壯實,但特別年輕,看起來也就十幾歲。


    王鐔伸手揉了一下脖子,繼續在簡陋的案板上,在紙上寫寫算算。


    平射的銅火炮剛造出來不久,就有炮表。所謂炮表,就是規定火炮尺寸、裝藥量、鐵丸重量之後,利用拋物線公式,經過計算和測試,製作出的一個表格,對照每個仰角的射程。


    但是,這個炮表是基於平地的表格。現在王鐔就是在臨時計算在坡度十幾度的情況下的炮表,因為時間緊迫,今天才剛剛紮營,以至於天黑了他還沒算好。


    當初的平地炮表是在長安城北郊禁苑校場內製作的。


    首先算出重力加速度,原本公式裏的數據不能用,因為找不到單位米、秒與現實計量的對照換算值。


    方法是重新實驗,時間的測量是帶刻度的沙漏,以彈指(約等於秒)為單位;長度單位是丈、尺、寸、分、厘、毫、絲,當然後麵的所謂精度單位可以不用管,以現在的火炮工藝和測量工具,太小的單位壓根無意義。


    利用鐵球從高塔上丟下去的時間和高度測量,反複多次取平均值,就能算出重力加速度。


    接著就是仰角下產生的初速向量計算,也很簡單。仰角用木製量角器,三角函數值隻要照角度畫一個三角形建模,用各邊圖形長度乘除就行。


    如此方法製作的炮表,不僅有簡單對照表,還能設定公式。臨時發現炮表上沒有的角度,可以當場快速套公式計算。


    當實際戰場有坡度時,也能用運動學基礎公式進行推算,形成新的炮表。


    關於戰場射程長度的測量,王鐔大概記得近現代是用炮鏡。而現在顯然沒有這個玩意,也做不出來,他的法子就比較笨了。


    兩個法子,一是選那些距離感比較強的人用眼睛估計,比如以前守城時,在城牆上替拋石車觀測遠近的人;二是在戰場上用繩子量出整數距離後,釘木樁,開戰時就根據那些木樁為參照物。


    現在前麵的坡上就有很多木樁,白天時釘的,稀稀疏疏。估計敵軍不知道幹什麽用的,因為沒有絲毫防禦效果。


    就在這時,一個人靠近過來。王鐔在陌生的地方本能地比較警覺,抬頭看了一眼,發現是個穿圓領綠袍的書吏端熱茶過來。m


    他便沒有理會,接著又恍然想起什麽,抬頭問道:“你會識字算術?”


    那書吏忙躬身道:“迴聖上,小人會。”


    王鐔立刻招手過來:“你來幫朕算。”


    那書吏小心翼翼地走上前,瞧了一眼桌案上鬼畫符一樣的東西,有各種符號和阿拉伯數字,臉上一副要哭的樣子。


    王鐔抬眼瞧了一下,安慰道:“別急,朕教你用計算過程,你隻要照過程算數就行。”


    王鐔與他交談了一會兒,書吏漸漸恍然,果然隻要把特定的數進行加減乘除就可以。書吏又告辭出帳篷,稍許拿了一副算盤來。


    很快中軍帳篷裏就響起了嫻熟麻利的“啪啪”聲,那書吏算得非常快。算盤如同古代版的計算器,效率比筆算高多了,王鐔深為佩服。


    一夜無事,天剛蒙蒙亮,王鐔便在軍營外的熟悉的鼓號節奏醒來,起床穿衣披甲。一眾親兵照顧他。


    王鐔問道:“敵軍到了?”


    昨夜幫他算術的書吏迴答道:“迴聖上,其前鋒如期到達,占據了西邊的高處山坡。”


    王鐔伸展開雙臂,幾名效節衛便忙把帶著青鹽洗滌清香的幹淨裏襯給他套在身上。王鐔神情平靜鎮定,目光沉靜卻銳利,精神調整到了最佳狀態。


    他顯得十分淡定,還問那書吏:“對了,昨夜忘記問你了,你叫什麽名字?”


    敵兵靠近了眼皮底下,皇帝還有心情關心一個小吏,他的從容感染了所有人。


    書吏急忙答道:“迴聖上的話,小人叫張甫,巴蜀人士。”


    王鐔道:“你的官話說得挺好。”


    王鐔很快在眾人幫助下,把精致的紮甲披上,深紫色的鬥篷也係上。他在戰陣上從不穿黃色的衣服、甲胄,太鮮豔了,在特殊情況下容易引起敵兵的照顧。


    鎏金扣的皮帶係上腰間,王鐔提起劍佩戴上,然後才洗漱吃個半飽。


    他一身整潔地走出帳篷,先站在坡上觀察了一會兒。此時天色更亮了,初春的清晨,山溝間還籠罩著乳白色淺淺的薄霧,王鐔抬頭看天,今日天氣很好。


    西麵山頂卻沒有霧,王鐔眺望過去,能看到上麵有旗幟,還有人影站在上麵。


    戰前站在高處的人,多半都是聯軍的統帥大將。昨天王鐔還去過那裏,或許腳印現在都還在,顯然猜測著蒲莎王可能也在那裏,王鐔心裏有種很近的感覺。


    不同的人站在同一塊土地上,立場也會不同,而今蒲莎王在想什麽?


    王鐔眺望了一陣,武將們陸續來到了中軍。禁軍以往多年的戰陣習慣,依舊保留了不少,先到主將跟前來,最後再部署一下戰陣。


    來了上百人,營將以上的武將幾乎都到了。眾人一麵觀看對麵的戰陣,一麵等著王鐔下令。


    “昨夜已軍前議事,一切照原定部署。”王鐔開口道。


    這時眾將便陸續安靜下來。


    王鐔繼續說道:“陣前照實情,諸將可合理地臨機決斷。不過,未經允許,不得使用銅火炮及火繩槍!諸位記清楚,用火器的訊號是《十麵埋伏》;反擊的訊號是《將軍令》!”


    眾將嚷嚷著紛紛應答。


    王鐔頓了一下,心道:像這種擺開了決戰,是雙方你情我願才能發生,若是蒲莎和獯鬻聯軍不願意,他們能把軍隊集中到這裏來?這是個機會,王鐔盯住的是聯軍的騎兵。特別是獯鬻軍鐵騎,因為在他眼裏,隻有獯鬻軍精騎才算得上合格的有組織性的騎兵軍隊!


    需要引誘獯鬻軍精騎上來,戰爭才能真正開始。


    王鐔神色變得肅然,又說道:“禁軍是唐國最精悍的兒郎組成,裝備吃穿,都是最好的,是無數唐國百姓的民脂民膏!”


    這話頓時很嚴重了,眾將敬畏地站正了身體。以民為本,是秦朝時就有了的思想,王鐔這話還是很接地氣。


    王鐔朗聲道:“兒郎們翻山越嶺來到這裏,不是為了出醜,叫人恥笑,是為了我大唐的臉麵,勿負朕與黎民百姓的殷切期待。為尊嚴,為保國安民,為祖先留下的每一寸國土,願諸位勠力殺敵!”


    人們紛紛迴應。


    王鐔聽罷也不多說了,下令道:“備戰!”


    眾將大聲喊道:“為皇帝效力!”“天佑吾皇,萬壽無疆!”


    漫山遍野都是成隊列的軍隊。厙狄粟文觀望著前麵唐軍的氣勢,整肅的軍容,便說道:“敵人數隻是咱們的三分之一,但這是場惡戰。”


    唐軍步騎在此地布陣的人數一共才五萬多人,而聯軍約十五萬人!


    蒲莎王疑惑地問道:“唐軍先到此地,為何不選咱們占的這片山,卻要的是對麵那片地方?”


    厙狄粟文也完全沒看明白,隻道:“不過對麵開闊,正能痛快地戰一場!”


    聯軍步騎浩浩蕩蕩,陸續到達了戰場,聲勢更大,人馬眾多,橫向展開更廣,漸漸地形成仿佛一個半弧,對唐軍側麵都形成了半包圍狀態。


    超過二十萬人馬在這地方聚集,山溝之間喧囂異常,旌旗如雲,場麵十分浩大壯觀。


    雙方遊騎在兩山之間的山溝裏已經衝突起來,常能見到拉弓的騎士身影在遠處視線中越過。


    聯軍人數占據絕對優勢,厙狄粟文和蒲莎王都決定主動發起進攻。厙狄粟文建議道:“正麵坡最緩,前軍步卒可以靠近之後再結陣,然後出動步卒進攻。騎兵在兩翼側後護住,按兵不動。


    雖然有所準備訓練,但蒲莎軍戰馬在火器爆響麵前可能不適,先以步卒對敵步卒方陣,最是妥當。”


    蒲莎王雖然是聯軍的最高統帥,但他也相信獯鬻軍宿將的經驗,遂采納了建議。


    厙狄粟文又說道:“唐軍人數更少,但軍容整肅,一次攻不下,可換人馬輪流進攻。”


    一番準備後,蒲莎獯鬻聯軍步卒從山坡上向前移動,他們也是一群群人組成的方陣,衣甲不一,不少人攜帶弓箭,兵器五花八門,不過一個個卻也有股子蠻勁。


    天山產鐵,蒲莎步卒著甲率很高,但顯然無力組織鐵匠作坊對盔甲進行加工,士卒們穿的甲胄樣式雜亂不一,都是各自在家裏自製的。


    蒲莎王依舊很有信心,確實,戰陣上並非穿得好就能打,靠的還是人的勇猛!


    大片的步卒向山下蔓延下去,就如同黑壓壓一片的山洪。蒲莎王看著這壯觀的場麵,心情激動不已,又很緊張。大夥兒來打仗,都是為了贏!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大雍一小兵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繁體小說網隻為原作者木原十二鉞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木原十二鉞並收藏大雍一小兵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