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風在白色斑駁的草原上肆虐,低矮的帳篷如同趴在原野。金山山崗上的陳舊王宮卻十分穩固,裏麵有溫暖的炭火,顏色鮮豔的虎皮,還有掛著一些猛獸的爪牙裝飾。


    四十多歲的攣鞮鶻匐戴著貂皮暖帽,他顯得有點瘦削,臉色也有點蒼白。獯鬻分裂之後,攣鞮鶻匐的身體一向不太好。


    冬季本來是閑季,但這陣子金山汗庭的獯鬻貴族一直在議論在西域蒲莎國發生的戰爭。攣鞮鶻匐對那個年輕的大唐皇帝十分關注。便問從關中逃來草原的於思文道:“王鐔是一個怎樣的人?”


    於思文迴顧兩邊侍立的大臣,謹慎地說道:“此人乃是一介武夫,不到三十歲,野心勃勃,窮兵黷武。臣自聽說他的名字起,就一直在打仗。”


    攣鞮鶻匐又問道:“西域蒲莎國之戰,王鐔能打贏康句類和厙狄粟文的人馬?”


    於思文沉吟道:“以臣之見,按常理來說很難。唐國禁軍就是雍國禁軍換個名字,從武將到士卒都是同一幫人,戰力強悍,卻也不比獯鬻鐵騎強。主要因為他們這次人少,禁軍一共才五萬多人,騎兵估計一萬到兩萬;另外有五萬餘所謂的衛軍,以臣觀之就是鄉勇,防守尚能堪用,卻無野戰之力。


    這樣的兵力安排,騎兵太少,防守有餘,攻擊力不足。但是中原多年戰亂,唐國征伐諸州,耗費巨大,中原雖然地廣人多,但他們內部也有很多問題,唐國真正能用上的錢糧不多。王鐔若欲故技重施,在邊蠻之地大修工事,勢必空耗國力。


    若真如此,蒲莎軍與唐軍在西域耗個兩敗俱傷,就算最後蒲莎軍戰敗,對我獯鬻也是有益無害。”看書喇


    攣鞮鶻匐聽罷頻頻點頭,兩旁的眾臣也紛紛附議。獯鬻國經過一次分裂,被清洗了不少人,跟隨他的人這一幫人中,於思文無疑是這幫人的重要人物,大夥兒現在支持於思文,倒越來越覺得此人見識不淺。


    於思文正色道:“當今天下,各族輪番崛起,連蒲莎軍卒也隱隱有爭奪地位之勢。但大患還是唐國,此消彼長之勢,隻要能削弱唐國,便對我獯鬻有益。”


    攣鞮鶻匐道:“為今之計,隻有坐待厙狄粟文上奏捷報。”


    此時的長安城,臘八節開始便節日氣息日隆,無數房屋的屋頂已被積雪覆蓋。不過室內依舊很暖和。


    兩儀殿西暖閣掛的紅燈籠為華麗的宮室更增鮮豔,這裏是皇後日常辦公的地方,北麵禦榻前有一道黃色的簾子。張蒲覺得自己是女子,大臣都是須眉,男女有別,便垂下一道簾子遮掩自己的禦座。


    她從裏麵能朦朦朧朧看到外麵都站著誰,隻是看不太清楚;下麵有靖國公蒙嵩,以及一些匠作院及兵部官員。不過這種如煙似霧的感覺,她倒覺得挺好。


    張蒲出來理政,臉上精細施過脂粉,因為皮膚潔白光滑,那朱唇的胭脂紅色襯得非常嬌豔。若非白皙肌膚,那紅色沒那麽美豔欲滴。


    年齡不到三十的張蒲平素十分愛惜自己的容貌,略施脂粉,加上華麗的鳳冠裝飾,她現在是全天下最美豔的女人。


    張蒲的朱唇輕啟,說道:“外麵冰天雪地,聖上和禁軍將士仍在蠻荒之地苦戰,爾等定要用心辦妥聖上下旨的事。”


    皇後說的是在江河水師上裝備火炮的事。


    兵部官員和匠作院的官員一起拜道:“臣等謹遵懿旨。”


    蒙嵩現在管不了這些事,不過他作為唐國的功勳貴族,有隨時進諫的資格,他當即便拜道:“稟皇後,據臣所知,靖海軍欲在戰艦上裝載新鑄銅炮,試炮卻出現很多麻煩,銅炮動輒一門上千斤,放炮的震動很大,輕則震得方向偏移毫無準頭,重則震裂船板。江河水師船隻用料更薄更差,恐怕很有問題。”


    一名文官聽罷立刻反駁道:“有難處,便要想辦法。咱們不想辦法,難道還要皇後操心嗎?”


    另一個文官也跟著說道:“臣聽聞,皇後每天都到三清殿為聖上祈福,風雪無阻,從不間斷。天下黎民幸得有如此仁德母儀天下之後,臣請皇後定要保重鳳體!”


    蒙嵩聽到這等馬屁話,不知該怎麽說,隻是十分鄙視地瞪著眼睛看那幾個文官。蒙嵩的眼睛又圓又大,人稱蒙瞪眼,眾人都側目愣愣地瞧他。


    這時簾子裏端坐的皇後開口說道:“聖上多年戰陣,懂兵器,他說能在船上放炮,便應能辦到,你們想想辦法罷。我當然每日都願聖上能早日得勝歸朝,平安無事,聖上文治武功,修仁德之政,上天必佑之。”


    召見諸臣說完政事,蒙嵩便與眾官謝恩拜退而出。


    現在他沒什麽正事,軍職在大都督府,不過不用管什麽具體的事,也就是上朝或被召見時進宮來瞅瞅。當下便從朱雀門側門出了皇城。


    皇城外,京城裏一片雪景,樹上的雪如同團花一般,景色卻比秋天更好看。


    寒冷的天氣裏,長安城街頭依舊熙熙攘攘。曾經逐鹿爭奪的四塞之地,變成了天下的太平中心,王朝的戰爭仍舊在延續,但越來越遠離腹地,饒是戰爭期間,長安城也完全不必戒嚴。


    蒙嵩乘車沿著朱雀大街南行,觀世情百態,對開國公郎澤卿的一個觀點是認同的。那便是越富裕越有前程的職業,哪怕是武夫,也能有地位受尊重。因為這天下本來就功利,讀書清高是因為可以做官謀得好前程。


    天下日漸承平,武夫若無用武之地,削減軍費開支,必定地位輕下。


    蒙嵩這次沒有隨駕出征,不過一直都關注著西域的進展。蒙嵩見識過王鐔經驗豐富手段多樣的用兵,他本身也是禁軍大將,很了解禁軍戰力,對王鐔親率精兵還是很有信心,至少可保不敗。但對西域戰爭的結果依舊不敢判斷,戰陣上本來就是瞬息萬變!


    禁軍大部分也在長安城,隻要走近城頭和軍營,也能發覺將士們無一不在談論西域之戰。


    而現在,聽說前方軍隊在蒲昌海邊築城了。


    蒲莎國諸部、獯鬻聯軍臘月中旬繼續向唐軍進攻的方位進軍,已到員渠。


    大隊人馬中主要是蒲莎軍卒、獯鬻人、曷薩軍卒,但也有少量旄羝人和,實實在在算得上聯合軍隊。


    旄羝人是打醬油的,不過他們會把前線情況快馬送迴衛藏去給貴族,此時衛藏諸部貴族也坐立不安,隨時在關注著西域的進展。這場廝殺看起來是蒲莎軍卒的戰爭,但勢必影響整個西方。


    諸部及教派貴族其實也對蒲莎軍卒非常不滿,因為河西附近的蒲莎國部落依靠於闐為後援,沒少幹壞事。不過相比之下,中原王朝的巨大國力更讓他們擔心產生顛覆性的巨變。貴族們希望維持現狀,保有他們既得的地盤和收益。


    所以他們一麵在敦煌設驛館,與唐國官員友好互市、互通有無,一麵又希望唐軍戰敗!


    曷薩巫師甚至在軍中焚燒屍體,以法術詛咒唐國軍隊遭遇災禍!這讓蒲莎軍卒十分不滿,少不得大罵曷薩人是“魔教徒”。


    聯軍在員渠逗留了很多天,現在上層似乎是比較迷茫的。他們不願意去進攻唐國人修建的工事。這是遊牧軍隊最頭疼的玩意,連半牧半耕的獯鬻軍隊,也對攻堅很不拿手。


    康句類顯然也很急,以西域蒲莎之地,負擔幾十萬人的糧草難以久持。


    在員渠過完年,到了正月間,一個好消息打破了僵硬的氣氛:唐軍的堡壘剛修了個大概工事,大股人馬已離開堡壘,沿昆其河西進!


    康句類的臉都快笑爛了。


    他立刻與獯鬻軍大將厙狄粟文見麵,決定立刻拔營向尉犁開拔。


    康句類說道:“唐軍不熟地形,便是有向導,也不敢在山溝之間隨意亂跑。他們必定是循昆其河進攻尉犁。”


    厙狄粟文以為善,說道:“中原人最喜沿河流行軍築營,三次進攻草原無不如此。眼看開春後冰融,他們還能依靠河流為水運糧道!”


    康句類的年紀比厙狄粟文大得多,但情緒卻更激動,說道:“唐軍不沿昆其河進軍,我把手裏馬鞭吃了!”


    二人當即約定,大軍提前趕往尉犁布陣,等唐軍來攻城,就背城結陣決戰!就算是蒲莎國和獯鬻人,有城憑據也是很好的事,步騎都能得到城內的糧草和各種物資供應。


    但是等康句類這邊一眾人馬快到尉犁時,忽然聽說唐軍在快到尉犁時,不知是何原因,突然有要撤軍的動靜。前鋒騎兵已經後撤,後翼兩三萬大軍(應為鄉勇後軍)也在後撤!


    康句類大罵:“不好,唐軍想跑!”


    厙狄粟文也沉吟道:“難道唐軍此時出動是佯動,想吸引我大軍前來,拖延時日?”


    康句類聽罷,眉頭也皺到了一起,不確定地說道:“誘敵之計?欲引咱們去攻城?”


    他騎在馬上望著前路,立刻又說道:“待我細問唐軍到什麽地方了。若離尉犁近,迴去的路遠,咱們以騎兵先行,追上唐軍,迫其就地列陣防備。待後續大軍跟進,便能逮住一大股唐軍人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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