汴梁城萬勝門城門樓處,一群人圍著三個人站在城頭上,向外望著浩浩蕩蕩、接天連地的唐軍。


    當中為首的一人身穿金黃色團龍紋章甲胄的中年男子,正是豫國新皇帝魏駟騏。在他左手邊的,是豫國新設立的都督中外諸軍事、殿前司點檢魏華。在他右手邊的,是豫國新設立的同中書門下平章事、總領朝政張梁。


    魏駟騏臉色鐵青地看著汴梁城外的唐軍大營,氣唿唿地說道:“總政大人,這就是你說的唐國願意議和?”


    張梁同樣臉色難看,他是真的不知道該同魏駟騏說什麽,他終於明白王鐔寫給他的迴信上,那句“汝女吾養之,汝勿慮也。”是什麽意思了。當初擁立魏駟騏奪取帝位的歡喜,此刻就如同那樹枝上的葉子,被寒冷的冬風吹走了。


    魏華的臉色同樣不好看,心情更是十分沉重。豫國朝堂上,包括新皇魏斯年、太子魏黎在內,整個豫國朝堂都認為唐國的攻勢已經結束了。


    畢竟在冬天打仗,要比秋天困難得多。冬季作戰,首要考慮的就是後勤。後勤中運輸是頭等大事,冰天雪地中,運輸成本極高,征來的民夫們死傷更是難以計數。然後就是士兵的保暖,僅僅是在營地內生起篝火、營帳內點起煤爐是不夠的,還要能夠保證將士們有保暖的衣袍,支撐他們在冰天雪地中作戰。


    這就是豫國君臣們想不通的地方,他們不明白,冬天這麽惡劣的天氣,唐軍是如何扛住的,他們真的不怕因為傷亡過大,而引起全軍崩潰,戰爭失利嗎?


    豫國君臣們當然想不明白,木柴就不用說了,早就被唐軍淘汰出了取暖的主力,現在唐軍取暖,用的都是燒製好的蜂窩石涅。這類石涅點燃容易,燃燒充分,隻要能夠保證通風,就能夠確保士兵的安全。


    同時因為棉花種植被大麵積推廣,以及養殖毛羊產生的羊毛,使得唐軍並不缺製作保暖衣袍的原料。


    不論是棉服、棉袍、棉甲,都是唐軍士卒必須準備的。當然了,巴蜀之地的保暖袍服、甲胄需求相對小一些。


    就在魏駟騏等豫國文武站在城牆上一籌莫展的時候,魏華眼尖地看到唐軍投石機陣地上有動靜,很快空中就有一個黑漆漆的物體飛來。


    魏華趕緊搶過一旁侍衛的盾牌,頂在了魏駟騏的頭頂上,同時大吼道:“敵襲!護駕!”


    旁邊的侍衛們紛紛舉起手中的盾牌,隻聽“咚”的一聲,黑漆漆的物體砸在了一麵盾牌上,發出一聲悶響,然後滾落在了一名豫國文官的腳邊。那人好奇地看了過去,當他看到令狐溢那張慘白的臉後,整個人都嚇癱了。


    “啊!——”


    淒厲的慘叫聲嚇了城頭上的人一跳,他們紛紛看了過來。魏華當先走了過來,盯著地上的人頭,吩咐身旁的侍衛道:“將人頭收起來!”


    魏華轉身迴到魏駟騏身前,躬身行禮道:“陛下,唐軍扔過來的是荊國援軍主將令狐溢的人頭。”


    魏駟騏一聽,咬牙切齒地說道:“就是他,致使我大豫丟掉了河南郡。偽唐皇帝什麽意思?居然把這個惡賊的頭顱扔到城內?他是在嘲諷朕嗎?”


    周圍的豫國官員們噤若寒蟬,誰也不敢觸碰一名皇帝的怒火,即便如張梁、魏華這般身居高位的官員也不能。


    汴梁城外和城頭上的光景,對汴梁城內的影響並不大。汴梁城內的百姓們對於汴梁城非常有信心,現在的情況,和當年秦將王賁領秦軍攻打魏都大梁的時候不同了。


    汴梁城距離大河較遠,又時值冬季,水淹城池的情況不可能再出現。汴梁城牆高達五丈,厚兩丈,城牆內還開有暗堡,可以向外射出箭矢。


    城外的護城河雖然很寬很深,可是此時已經上凍,隻需要在等待一段時間,人就能在上麵跑了,再等待一段時間,雲梯和樓車額就能夠上冰麵,直接架到城牆上。


    王鐔到達汴梁城外唐軍大營的第一天,沒有發動戰爭。這使得汴梁城內的百姓們對自家軍隊能夠守住城池,信心十足。


    夜色漸濃,華燈初上,街道兩旁的兩層路燈散發著令人迷醉的光芒。


    一行十數騎直奔榆林巷而來,坊正剛要阻攔,為首的騎士右手輕拋,一根黃澄澄的銅鋌就落在了坊正腳下。


    “莫要查了!”


    “是是……恕小人眼拙……”


    坊正忙不迭道歉,但一行騎士早已奔出了百餘步。


    方才闖門的是控鶴軍左廂指揮使冷韶,就住在榆林巷內。


    冷韶直奔冷府,入正堂去尋找自己的父親冷鴻羲。不多時,書房中就傳出一陣摔砸器物以及喝罵的響動。


    有仆從本欲看個究竟,但還未進耳門,就被全身披甲的軍將攔了迴去……


    “逆子!老夫一世清名,皆毀於你手……”


    冷韶直挺挺地跪在地下,幾瓣硯台碎落於膝下,額頭上鮮血淋漓,他卻擦都不擦一下。


    數個時辰前,冷韶的外舅找到了他,表明了自己的身份—唐國緝事司司卒、外委密探。簡單點說,就是:“你外舅我是唐國奸細。”


    冷韶作為殿前司控鶴軍左廂指揮使,能力自然不錯,眼界也非常高,深思熟慮之後,決定同自己的老父親商量一番。畢竟,冷韶的父親冷鴻羲才從殿前司退休沒多久,比他這個控鶴軍左廂指揮使的影響力大多了。


    隻不過冷韶沒想到自己剛剛簡單說了一番,冷鴻羲的反應這麽強烈。


    “父親隻可惜一世清名?”


    他慢慢地抬起頭,又眼亮如燈火,直視冷鴻羲,說道:“若為清名,太祖為何不為秦朝盡忠,而降了西楚?


    若為清名,天祖就該與西楚同休,不該降了魏氏……若為清名,曾祖就該為豫中宗守節,而不是轉投太宗一脈……


    孩兒來此,並非要挾父親,隻是一時心慌意亂,難以決斷。既然父親心意已定,兒子也就知道如何做了……”


    說罷,他“咚咚咚”的就是三個響頭,鮮血糊了一地。


    看著冷韶猝然起身,冷鴻羲悚然一驚:“你欲何為?”


    “自然為父親盡孝,為大豫盡忠……”


    冷韶臉上盡是蕭瑟,“兒子這就去大義滅親,將外舅的頭顱斬下,而後送入皇宮,以向都點檢、向陛下,乃至向天下人表明我冷氏絕非亂臣賊子……”


    “你……你……你……”


    冷鴻羲渾身急顫,卻說不出完整的一句話。


    冷韶接著說道:“想必父親也能料到,待城破之後,唐軍必屠盡我冷氏滿門,雞犬不留,不過無妨,至少成全了父親的一世清名……”


    “逆子……逆子……”


    冷鴻羲又抄起了筆架,但迎上冷韶心如死灰一般的眼神,卻怎麽也下不去手。


    他陡然一歎,老淚縱橫:“真就到了……如此地步?”


    冷韶冷哼道:“唐軍都已到了汴梁城外,隻待一聲令下,那數十萬大軍就能推到城下……父親以為呢?”


    冷鴻羲搖了搖頭,說道:“你外舅之言……不足信……”


    冷韶點點頭,說道:“對,我亦知外舅多少有些危言聳聽。但窺一斑而知全豹,連外舅都能悄入聲息的變成唐軍奸細,在城內四處奔走,還不怕身份暴露地來說服孩兒,遑論他人?餘者皆不論,至少孩兒已知,控鶴軍右廂虞候皇甫樅已投了唐軍?”


    冷鴻羲目光一凝,冷聲問道:“你外舅說的?”


    “不,是我查到的……今日早間,城門方開,有一隊軍卒持控鶴軍府印令從城東廂入內城,外舅就藏在其中。而當時的望春門守將,就是皇甫樅的內侄,鄒邕……”


    冷鴻羲聽了心裏一驚:鄒邕,那不就是禮部尚書鄒研植之子?


    而皇甫樅向來與鄒研植同氣連枝,豈不是說,鄒研植也反了……


    冷鴻羲失態地狂笑道:“哈哈……枉那鄒研植自譽清高……”


    “鄒研植本就是降臣,反了也不奇怪!”冷韶冷聲笑道,“不然好端端的,碭郡郡守鄒掣怎會說反就反,還替唐國立下了好大的功勞?”


    如今,東郡丟失,潁川郡守以中人之姿,統帥潁川郡豫軍抵抗唐軍。結果,全軍覆沒,潁川郡的文武官員,被唐軍一網打盡。陳郡和碭郡見情形不對,紛紛投降了唐軍。雍州軍兩個師分別奔赴兩個郡,進行接收。


    鄒掣以高才被魏斯年看重,一路提拔到了碭郡郡守,手握碭郡軍政大權。本來下一步就到汴梁朝廷任職,沒想到魏斯年會被幾個宵小殺死。


    剛即位的魏駟騏同樣愛才,並沒有動鄒掣的想法。可是張梁卻不認同,他先是削奪了鄒掣手中的碭郡軍權,接著就是設立禦史台,派巡查禦史盯著碭郡。忍無可忍之下,鄒掣直接帶著碭郡降了唐國。


    不過鄒掣隻是從子,且早已分戶於兩地,所以才沒有牽連到鄒研植。


    但此時想來,怕是叔侄二人早已暗通曲款……


    冷韶還是努力想要勸自己的父親道:“是降,還是戰,還請父親早下決斷……”


    冷鴻羲痛苦地閉上了眼睛:“你外舅都能安然無恙地混進城來,如今,還怎麽戰?”


    “孩兒知道了……”冷韶將一塊巴掌大的銅牌放到了桌案上,又“咚咚咚”地磕了三個響頭,“今夜定然兇險無比,還請父親以家族為重,莫要生輕生之念……”


    說罷就起了身,半步不停地出了書房。


    冷鴻羲愕然一陣,才拿起了那塊令牌。


    確實如冷韶所料:冷鴻羲少年時孤苦貧困,若非魏斯年慧眼識珠,焉有今日?是以早就存了以死報國之誌。


    但經過冷韶一提醒,他才驚覺今夜京中必然大亂,若府中無人坐鎮主持大局,何人能保全冷氏百十口之性命?


    逆子……


    他暗罵一聲,又咬牙打起了些精神,吩咐道:“冷郭,知會闔府上下,婦孺、老弱盡快撤入暗室,凡丁壯皆備刀弓……但聽亂起,就將此令掛在府門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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