雒陽城外的炮響一直都沒消停過,全城都處在戰栗之中。大街上一個人都沒有,偌大的城池仿佛變成了死城。唯有軍隊時不時急匆匆地成群在調動。


    城頭上烏煙瘴氣,煙霧彌漫,牆垛坍塌了不少,一片狼藉。空中,一隻鴿子驚慌地向城中俯衝下去。


    咕!咕!咕!


    一個披發的豫軍士卒把手伸進鴿子籠裏,將剛飛進來的灰色鴿子抓出來,見腿上係著東西,急忙小心地解了下來,迴頭吩咐道:“喂吃食,我要去稟報消息。”


    張梁正站在一座亭台上,觀望著遠處半空中滾落到城牆上的石塊。左右站著李德、龐勳等豫軍文武官員,下麵一群步騎護衛著亭台。


    一名身著布衣的豫軍斥候騎馬過來,在下麵嘰裏咕嚕說了幾句話,便有武將帶他走上狹窄的木樓梯攀登台子。


    張梁接過東西一看,說道:“唐軍主力騎兵都南下了,雒陽外圍的步兵也大量撤離南下。”


    李德說道:“看來令狐溢在南邊搞出了動靜,咱們的威脅也一下子小了不少。”


    張梁點頭不語。


    信鴿傳遞消息的原理是它們會飛迴家,張梁早有準備,為了在被圍城時傳遞消息,他就安排人主要在兩處喂養信鴿,雒陽城和梁縣。雒陽城的重要自不必說,梁縣也是要害之地,因為控扼雒陽城的南大門。


    而今雒陽城被圍,外麵的豫軍斥候還是可以通過信鴿傳遞消息迴來。張梁也可以把消息傳到梁縣。但不能把消息從空中直接傳給令狐溢,畢竟信鴿不是飛機。


    張梁沉吟片刻道:“用梁縣的鴿子送信過去,寫信報之旋門關,就說唐軍主力南進。”


    剛上樓的人鞠躬道:“遵命!”


    李德建議道:“唐軍從雒陽調走了大量步騎,東邊圍城的地方開著大豁口,咱們的騎兵可以從雒陽出去策應令狐溢。”


    龐勳冷冷地說道:“雒陽城內的守軍本就不多,令狐溢一副老子天下第一的派頭,自稱荊國第一虎將,他多厲害啊。還用得著咱們策應?”


    張梁看了龐勳一眼,淡淡地說道:“要以大局為重。”


    唐軍主力騎兵調走後,雒陽軍從東麵出城確實威脅不大了。但是令狐溢今天淩晨突然出動,時間太緊迫了。張梁到現在還沒搞清楚荊軍和唐軍的具體狀況。貿然出城,也不知如何去策應令狐溢。


    “令狐溢年少成名,為人狂妄自大,但用兵確有真本事。某還是很相信他,唐軍不容易對付得了他。”張梁唿出一口氣,接著說道,“不過既然有機會,可下令騎兵從東門出擊,襲擾唐軍圍城人馬。”


    龐勳讚成道:“咱們最要緊的還是守住雒陽城。”


    張梁不置可否。


    王鐔聽說令狐溢北上之後,昨日就迴到了宣威城,已經不在雒陽城外了。


    此地位於漕渠北麵,雒陽西麵,正是中間。但此時卻十分安靜,雒陽的炮聲聽不到,漕渠附近的馬蹄聲廝殺聲也聽不見。


    寧靜之中,王鐔看著半空,卻能想象到四麵都在廝殺流血。


    簽押房裏,一排二十幾幅圖紙有一些地圖很詳細,上麵的一個小山坡一片樹林一個村莊都有標注。另外還有兩套情報體係的上下結構圖,軍令傳遞的組織圖。


    房間不大,或站或坐了數十人。有的人在沙沙地書寫著,有的人沉默地麵向王鐔那邊。


    外麵的院子裏,兩三百人傳令兵和行營的官吏列隊站在那裏,皇帝就在裏麵,他們都很安靜;大夥兒時刻準備著,一旦有軍令,那間小小簽押房裏的命令就能以最嚴密的方式,最快的速度傳遞到前方能具體到一個百人都。


    沉寂之中,氣氛卻莫名十分緊張。


    就在這時,一個官員彎著腰走進簽押房,向上位鞠躬後,先走到張耘菽旁邊小聲耳語了幾句。


    張耘菽當即起身拜道:“聖上,令狐溢全部人馬仍在雒水南麵、漕渠北麵的狹小地帶。”


    王鐔沉聲道:“甚好。”


    張耘菽道:“令狐溢一定認為我唐軍騎兵在梁縣那邊,南部兩處都是騎馬步兵。這下子他直到現在還蒙在鼓裏,做了猴兒。隻要瞞過他一天時間,便夠他喝上一壺的。”


    屋子裏的氣氛頓時有點熱絡起來,眾人紛紛道:“聖上料敵如神,恭賀聖上!”


    王鐔卻不動聲色道:“現在彈冠相慶還早了點。令狐溢有三萬騎兵,驚軍騎兵也不是吃素的。就算烏邏部五萬餘騎兵與他擺開決戰,也不是十成把握能大獲全勝,先等等罷。”


    王鐔明亮的目光中透著緊張,但臉上無喜無怒,隻在原地慢慢踱著步子,若有所思。


    事到如今,王鐔什麽也不用幹了,隻有等待,不過這種等待確實難熬了點。


    王鐔想迴去靜一靜,但又舍不得離開,因為想最快地在前院聽到結果。


    良久後,王鐔又長長地鬆了一口氣,自我排解道:“最壞的結果莫過於放過了令狐溢而已。”


    本來今天的大戰就不在方略之內,隻是令狐溢打得十分張狂奔放,兵行險招,出現了意料之外的戰機。


    原來的方略是,荊軍主力沒有北上,就一直攻雒陽施加壓力;等荊軍主力北上,唐軍退至兩道防線繼續耗,耗到豫軍耗不起為止。


    令狐溢那點人想切斷唐軍的糧道補給線是不可能的,最多造成一些損失。王鐔這迴下了血本,前線各城都囤積了大量糧草,就算後方兩三個月不運糧,光靠宣威城到雒陽的短距離補給線就能保障前線攻城。


    令狐溢唯一能實質緩解張梁壓力的做法是,襲擾攻城大軍。可那也太不容易,唐軍騎兵足夠保護周圍;就算偶爾被令狐溢偷襲得逞,也無法對大軍造成實質打擊。


    王鐔心道:“此戰,得之我幸,失之我命。如此罷了。”


    王鐔忽然露出了笑容,迴顧左右道:“現在咱們幹的事,將來能傳頌千年,朕能與諸位一起辦完這件大事,畢生難忘。”


    眾人紛紛道:“臣等深知此事重大,能在陛下麾下,同仇敵愾為國雪恥,三生有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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