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杏兒!”外麵一聲輕喚,王栩撩開門簾,躡手躡腳地進來,“裏麵還沒起身?”


    說著,王栩看到了杏兒的模樣,嚇了一跳,說道:“你這是……一夜沒合眼?”看書喇


    “王大哥,我倒是想睡呀,可昨晚上裏麵那動靜,我地媽耶!”見了王栩,杏兒跟見了救星似的,直接拉著對方訴苦,“床板咚咚的,好不容易熬過了上半夜,我剛打個盹兒。聖上就嗷嗷的,跟狼嚎……”


    “嘴上沒把門的!”王栩一把捂住杏兒的嘴,驚嚇道,“這些話也是你說的!”


    然後,王栩側耳聽聽寢殿中的動靜,給了杏兒一個板栗,斥道:“你也是個大姑娘了,不嫌丟人!”


    “聖上本來就叫了,這有什麽丟人的?”杏兒一臉天真,大眼睛眨巴眨巴的。


    “這事不能亂說!”王栩跺腳道,“再說,你懂什麽呀?”


    杏兒皺眉想想,“王大哥,你懂?”


    “我!”王栩好懸沒背過氣去,搖搖頭從袖子裏掏出一個紙包,遞過去,說道,“在這守了一晚上,餓了吧!墊補幾口!”


    “這是啥……呀,桂花糕!”杏兒頓時眉開眼笑,“王大哥,你對我真好!”


    說完,她將兩塊糕點塞進嘴裏,腮幫子馬上跟鬆鼠似乎的,上下一動一動。


    王栩笑著看她,眼神中滿是喜歡,輕聲道:“慢點,沒人和你搶。”


    說著,王栩又說道:“跟你說了好多次,進了宮裏,就不能一口一個我的,要說臣妾!”


    “我不是見了你才這麽說嗎?”杏兒嘴裏含糊不清地說道,“我又不傻,跟別人呀,知道分寸呢!”


    “感情你跟我,就不知道分寸!”王栩低聲笑道。


    然後看看天色,又側耳聽聽,臉上露出些擔憂來。


    以前不管聖上睡得多晚,這個時辰都已經起身了。怎麽今天,還不起呢。


    聖上剛迴京,指不定多少大臣等著召見。若是耽誤了正事,那些大臣們,不敢尋聖上的不是。可是罵起他這個侍衛來,卻是絲毫不嘴軟。


    王栩心裏正想著,忽然看見掛在門梁上,細繩拴著的銅鈴微微動了幾下。


    啪啪,王栩輕輕鼓掌,清了下嗓子,朗聲道:“聖上起身了,趕緊伺候著!”


    殿外,已準備多時,捧著各種用具,洗漱用品的宮婦魚貫而入。


    王栩躬身,在寢殿的門簾外喊道:“聖上,宮婦們進來了!”


    “嗯!”裏麵傳出王鐔似乎還有些尚未清醒的答應聲。


    撩開門簾,宮婦們緩緩進去。


    王鐔赤腳坐在床榻上,依舊閉著眼睛。滿是嬌羞的張蒲,半跪在他身後。


    白皙的手臂,在絲綢小衣中露出半截,手裏拿個碧玉梳子,正在給王鐔小心地梳頭。


    “臣妾給聖上淨麵!”


    溫軟的毛巾,輕輕擦過麵頰,王鐔似乎清醒了許多。睜開眼睛,兩名宮婦,一個捧著鏡子,一個拿著毛巾,跪在身前。


    舉著的鏡子中,正倒映出張蒲那張春潮未散,嬌嫩臉龐。


    似乎感受到王鐔的目光,張蒲麵容更加羞澀,垂下頭,正好被絲絲秀發遮擋住半邊臉。


    頭梳好,洗漱完畢,王鐔打扮一新,容光煥發。


    隨後,宮婦在殿中擺放早膳。


    在黑漆雕花膳桌上,金黃色的小米粥,乳白的蒸餅,翠綠色的清炒春筍等小菜,足有十幾種。


    雖然看著種類不少,但都是裝在小盤中,而且也多是時令菜肴,並不奢侈。


    王鐔和張蒲在桌邊坐下,王鐔親自給張蒲盛了碗粥笑道:“昨夜你也累了,多吃些!”


    瞬間,張蒲臉上的火燒雲直接燒到了脖子上。


    吃過早膳,眾人叩拜中,王鐔精神奕奕朝兩儀殿走去。今日沒有大朝會,他要在景仁殿,召集重臣議事。


    沒多久王鐔就來到了兩儀殿,群臣已經在等候了。


    “臣等拜見聖上!”


    王鐔從俯身下拜的文臣武將中穿行,在龍榻上坐下,一揮手,說道:“平身,賜座!”


    今日召見的群臣,包括尚書令皇甫堅、中書令褚堃、侍中李稷,以及刑部侍郎百裏肇、吏部侍郎鄢澄、禮部侍郎李眾原、中書舍人張耕黍,禦史大夫傅巍等人。


    這些人,都有一個特點,頭鐵!


    王鐔直接開口問道:“前幾日朕在頻陽給你們發迴的手諭都看了吧?”


    “可是皇莊和勳貴莊園一事?”皇甫堅先開口道,“聖上的手諭,臣細細看了三遍。頻陽龍興之地,皇莊田產太多,恐非百姓之福!”


    “嗯,明日朝會,你可以上書此事!”王鐔開口道,“可以痛陳弊端,哪怕言語激烈些,也是無妨的!”


    人老成精,聽王鐔這麽說,皇甫堅就知道,定然是聖上要他打前站。


    “臣遵旨!”淩漢開口,故作遲疑地說道,“隻是,光說皇莊,而不說勳貴之田……”


    “凡事,都要先來後到嘛!”王鐔笑道,“皇莊在先,其他在後!”


    聽他這麽一說,眾人頓時明了。


    各個眼睛發亮,文官集團終於可以對勳貴開炮了。


    “皇莊的危害,朕不說你們也清楚。”王鐔在寶座上,笑對群臣,說道,“昨日朕剛迴長安,便和父皇說了此事。朕對父皇說,頻陽,不單是王家的頻陽,也是頻陽百姓的頻陽!”


    群臣稍稍錯愕,隨後齊齊俯身,行禮道:“聖上仁德!”


    “朕索性就當著你們的麵,把話說清楚!皇莊的田地、牲畜產出等。除卻留下一小部分,可以用作王家祖地的開支之外。其餘的,都要先收歸頻陽縣,然後按丁分田!”


    “但,從今年秋稅開始,頻陽的百姓不用再交丁稅,而是統一的田稅。無論是自耕農,還是中等戶,還是大戶,都按照田畝交稅。家裏有多少地,就繳多少糧!”


    頓時,群臣不解之色充斥於表。


    丁稅,就是丁銀,直白講就是人頭稅。曆朝曆代官府統計人口,尋常百姓都要繳納丁稅,男丁為主。若是太平年間,朝政清平,四海安樂,有地的百姓家還是繳得起的。但一旦戰亂,年景不好。百姓因為要逃稅,就要庇護於道觀寺廟、豪強地主之下。


    而豪強、地主、官員、廟觀等特權階級,樂不得有這些聽話的免費的勞動力。


    其中的貓膩,朝廷官員一清二楚,但千百年來誰都沒有提及。一來是官員本就是特權階級,二來從有稅法以來,丁稅是地方官府征收,並沒有真正的歸於中央財政之中。


    曆朝曆代人口統計都是一筆糊塗賬,中央隻有一個地方報上來的虛假總賬。


    丁稅的存在,也更快地加速了土地兼並。富者田畝阡陌連橫,少丁差。窮者無立足之地,反而多徭役。


    再者,這種稅收,始終沒有成為國家主要財政來源之一,除卻地方官和豪強地主的刻意阻撓之外。還有一點就是,國家收得非常累,因為無法準確地統計人口,隻能死盯住貧農不放。


    這是一種效率最低,又最不公平,最容易導致社會動蕩的稅收!


    群臣之中,戶部侍郎劉摶開口道:“臣請問聖上,若不收丁稅,改收田稅,那麽無田之人該如何?”


    “沒有田地,不用繳稅!”王鐔笑道,“在頻陽取消丁稅,那麽隱藏的人口就會冒出來,反正都不用繳稅了,誰還願意藏在豪強地主家裏當牛做馬?”


    王鐔接著說道:“分到田地的就種地,沒地的可以隨意營生。或是做工,或是經商,或是為工匠。人總要活著,活著就要掙錢掙糧。幹活的人多了,經濟才能快速發展!”


    取消丁稅,最重要的一點就是解放勞動力。


    天下的土地就那麽多,而人口則不是定數。比如大量的城鎮人口,他們不用交丁稅,就省下了錢。農村人口沒了丁稅,去掉沉重的負擔,不用再被束縛在土地上。


    如此一來,人口必定爆炸式的增長,從豪強地主家裏走出來,最終落實在戶籍冊上。勞動力多了,創造的價值才能多。


    劉摶有些為難,斷斷續續地說道:“如此一來,隻怕……”


    “怕什麽?怕地多的豪強地主叫屈?”王鐔馬上收斂笑容,開口道,“怕那些隱藏人口的大戶叫屈?他們有什麽委屈的?取消丁稅是不是好事?按地收稅是不是應當應分?


    既然是利民的好事,為何要問他們屈不屈?這天下,是他們當家嗎?


    若顧及著他們,朝廷不知天下有多少百姓,百姓躲避丁稅賣身為奴,他們就高興了?”


    一番話,殿中鴉雀無聲。


    豪強乃是國家的柱石,地主乃是地方的基礎。自古以來就是這樣的論調,所謂民,其實若百姓交不上丁稅,就算不得民。


    “臣也覺得此乃德政!”中書令褚堃忽然開口道,“秦三世實行丁稅以來,稅分四等。富者,中等,下戶,貧者,各交不一。但自古以來,隻怕丁稅還是要收窮人的。如今聖上說,用田稅攤薄丁稅,於國家而言有利人口,於民而言……”


    說著,褚堃行禮道:“賦稅之事,增一分則民受一分之累,減一分則民沾一分之澤。寬政德行,穩固國本,百姓受惠,江山安定!”


    “褚先生此言大善!”王鐔笑道。


    褚堃疑惑地問道:“此德政,為何不推廣天下?”看書溂


    剛誇一句,馬上就開始頂人。這等幹係重大的事,若不能先偷偷找個試點,就直接推行天下,恐怕好事也要變成壞事。華夏的事,很多就壞在地方上,故意把經念歪。


    在王鐔心中,頻陽是第一試點,因為頻陽就在長安邊上,鬧不出什麽波瀾來。第二試點則是巴蜀,天下錦緞的主要產區。一旦解放了勞動力,巴蜀的手工業、製造業、商業將會快速地發展起來。


    “頻陽乃是龍興之地,畢竟不同於別處!”王鐔打個馬虎眼,隨後又道,“一旦頻陽按丁授田,你們戶部要把賬目明細做好,清查田畝等級人口,頻陽的田地和人口,要清清楚楚!”


    說著,王鐔故作歎息,說道:“不過,皇莊好分,勳田難動呀?”


    話題,又轉到勳貴們的田莊上了。


    “臣以為,也沒什麽難動的。此一時彼一時,國初之時,勳貴武將封地鄉梓,是為賞功。而今之計,收田為民,是為國家!”尚書令皇甫堅開口道,“再者說,皇莊都動了,他們又算得了什麽?”


    話音落下,眾臣紛紛點頭。


    對他們而言,凡是有對勳貴集團開火的機會,都是千載難逢的好事。


    況且這次開火,是要為百姓謀福祉,理直氣壯。


    “話也不能這麽說,那些田莊總歸都是他們的功勞,雖然要分與百姓,但也不能虧了他們!”王鐔繼續道,“其實若不是頻陽百姓無田可種,怎麽也不會要他們的土地。”


    “這樣,到底該如何用詞,你們退朝後合計合計。”王鐔想想,說道,“既要百姓得了實惠,也要顧及功臣的體麵!”


    隨後君臣又說了些政務,一個時辰之後,朝會散去。


    群臣三三兩兩,小聲議論著明日如何上奏,說皇莊勳貴田產之事。


    “皇甫大人,在我看來,聖上的攤丁入畝,絕不隻是頻陽施行那麽簡單!”出宮的夾道上,褚堃對皇甫堅說道。


    後者微微一笑,說道:“這是自然,這位聖上是我等看著崛起的,他可不是心血來潮之人!”


    “事是好事,但必定困難重重!”褚堃憂心地說道,“說不定,天下洶洶!”


    “聖上豈會怕了這些洶洶?”皇甫堅笑道,“往日,你我曾盼著聖上為賢君。可現在看來,聖上未來隻怕是和賢字,沾不到一起了!”


    “是呀,有時候聖上冷臉的時候,像極了當年的雍明帝!”褚堃無奈地說道,“為君而言,王者之相。對天下而言,略有苛刻!”


    “慎言!”皇甫堅說道,“哎,若聖上所說之攤丁入畝推行天下,才是真的苛刻!”


    “苛刻豪強地主,寬於百姓,不正合了孟聖那句,民為貴嗎?”褚堃負手道,“若當真有推行天下那天,褚某願卸了這清貴的差事,為此德政巡查禦史!”


    皇甫堅不解地說道:“地方上的事,你不清楚?何必蹚渾水?”


    褚堃笑道:“我啊,頭鐵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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