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初一,天空下起瓢潑大雨,又一年盛夏。


    空氣中的熾熱被漫天大雨滌蕩一空,水幕接天連地,大量雨水傾瀉而下,嘩啦啦的雨聲遠近交替,遮蓋住了天地間的一切雜音。


    唐國代王王鏜身穿甲胄,行走在代縣城頭上。雨珠拍打在甲葉上,發出“啪啪”的聲音。


    宋實綸此時正在代縣北城門樓內,認真地看著地圖。地圖上清晰地用紅線標出了此時雍軍的位置,幽軍距離代縣已經不到六十裏了。


    “嘩—嘩—”


    聽到蹚水的腳步聲,宋實綸抬起頭,就看到王鏜走了進來,身後是一串帶水的腳印。


    “斥候有消息嗎?”


    王鏜進了屋內,連甲胄都顧不上脫,就問道。


    宋實綸點點頭,說道:“剛剛傳迴來的消息,幽軍前部已經分成了三股,分別是兩座城外的營寨和縣城。”


    王鏜聽了,冷哼道:“這幽國太子真是想得美,仗著人多,就想來個全麵開花?也不怕崩碎他的牙。”


    宋實綸笑了笑,說道:“可事實上,幽軍就是人多啊。”


    王鏜抹了一把臉上的雨水,說道:“這場雨來得真是時候,傳令兵!”


    “到!”m.qqxsnew


    “傳令下去,讓每個都抽出一什在城頭上戒備!防止幽軍偷襲!”


    “喏!”


    王鏜不敢輕視敵軍,這樣的雨天,對於進攻方來說,是非常適合偷襲的。


    在武備學堂中,王鏜學到的最經典的案例,就是李唐名將李愬雪夜入蔡州了。


    李唐憲宗元和九年閏八月,彰義軍(淮西)節度使吳少陽卒,其子吳元濟匿不發喪,偽造吳少陽上表李唐朝廷,自稱病重,請以自己的兒子吳元濟為節度使留後。李唐朝廷不許,吳元濟徑自接掌軍務,擁兵自立反叛李唐。遣兵焚舞陽、葉縣,攻掠魯山、襄城、陽翟。


    彰義軍(淮西)節度使駐蔡州汝陽,地處中原,戰略地位重要。自李希烈以來,一直保持半獨立狀態。但淮西四周都是李唐朝廷管轄的州縣,李唐憲宗是有資本去討伐淮西的,隻有將淮西這一割據勢力納入李唐朝廷的勢力範圍內,他才有可能向幾乎獨立於李唐朝廷的最大藩鎮勢力—河北藩鎮勢力開刀。


    最初,李唐憲宗派遣李光顏、李文通、嚴綬、李聽等將率領宣武等十六道軍與淮西吳元濟作戰,互有勝負,未能撼動淮西軍的根基,戰爭進入了拉鋸戰。


    與此同時,以河北藩鎮為首的地方節度使們在表麵支持李唐朝廷的討伐行動。但暗地裏與吳元濟勾結,予以支持和援助。


    尤以平盧、淄青節度使李師道最為張狂,在勸阻李唐朝廷討伐吳元濟未果後,竟然派人暗殺了禮堂朝廷當時力主討伐淮西的宰相武元衡,並派人暗中潛入河陰漕院,燒毀了李唐朝廷的錢帛三十餘萬緡匹,穀三萬餘斛。


    而討伐淮西四年未果,李唐朝廷的財政開銷也非常嚴重,這時內部開始出現爭議,主和派開始抬頭。唐憲宗選擇了堅持,針對戰事不利的情況他做出了幾點改動:一是取消了對成德節度使王承宗的討伐活動,集中兵力對付淮西吳元濟;二是召迴了到前線督戰的宦官們,改派裴度到淮西監戰;三是派出李愬任伐吳前線軍事主帥。


    李愬是中唐名將李晟之子,以孝順聞名,之前長期在李唐宮廷內供職,並未有多少戰功,李唐憲宗派李愬伐淮西,出乎很多人意料。


    李愬也相當低調,到了前線,就對眾將士說:“聖人派我到這兒,是因知道我性格溫和,特派我來安撫大家。至於打仗,不是我的專長和目的。”


    此時在外征戰四年的官軍,厭戰情緒十分嚴重,李愬的到來讓大家吃了定心丸,有這樣的溫和派將領當家,至少短期內不會對淮西發動大的攻勢。


    吳元濟也鬆了口氣,沒了幾個成名的大將,來了個菜鳥,他也可以喘口氣,淮西軍漸漸放鬆了警戒。


    李愬在軍中走營串崗,與兵士同甘共苦,打成一片,很快獲得了兵士們的喜愛。他們發覺,這個新來的主將不太冷,很有人情味。軍心和戰鬥力都在不知不覺中穩定和恢複。


    官軍恢複戰鬥力後,李愬開始不顯山不露水地對吳元濟進行小規模的騷擾。每次出兵,並不以占城掠寨為主要目的,而是要人—吳元濟的人。


    李愬先是活捉了吳元濟手下的將領丁士良,對丁士良以誠相待,引為上賓,最終丁士良誠心歸降。


    根據丁士良的建議,李愬又出奇兵生擒吳元濟手下大將吳繡琳與李佑,特別是李佑,是吳元濟手下第一猛將。


    李愬招降李佑,在官軍中引起了很大爭議,因為在四年的攻淮戰爭中,李佑殺了官軍不少的將士。官軍內部要求殺死李佑的唿聲很高。


    可李愬還是力排眾議,不但收降李佑,還委以重任,並派人保護李佑的人身安全。


    吳元濟發現一不小心自己身邊的三員猛將就被人給挖走了,才知道自己麵對的對手並不好對付。


    與此同時,李唐朝廷停止了對成德節度使王承宗用兵,開始對吳元濟形成了合圍之勢。李唐李光顏部在郾城大敗淮西吳軍,滅敵三萬。吳元濟得知郾城失守,十分恐慌,將親兵及蔡州守軍全部調往北線,以增援董重質防守的洄曲。


    元和十三年九月,李佑見奇襲的條件已經成熟,向李愬進言說:淮西精兵都在洄曲和邊境,守衛蔡州的全是老弱,可以乘虛直搗其城,出其不意,一舉擒吳元濟。


    李愬在充分地了解敵我雙方軍事情況和力量對比後,深以為然,派人赴郾城將奇襲計劃密呈裴度。裴度十分讚賞,同意出兵。


    元和十一年冬十月初十,風雪交加,叛軍放鬆警戒。李愬利用了這有利於奇襲的天氣,命史旻留鎮文城,命李佑、李忠義率訓練有素的敢死隊三千人為前鋒,自己與監軍將三千人為中軍,命李進誠等將三千人殿後。


    軍隊的行動十分秘密,除個別將領外,全軍上下均不知行軍的目的地和部隊的任務,李愬隻下令說向東。


    元和十一年冬十月十日入夜時分,李愬軍東行三十裏後,到達了張柴村,乘守軍不備,全殲包括負責烽燧報警士卒在內的守軍,占據了吳元濟蔡州的前哨。


    李愬待全軍稍事休整和進食後,留五百人守張柴村,防備朗山方向之敵,另以丁士良率五百人切斷通往洄曲和其他方向至蔡州的橋梁,然後下令全軍連夜冒著風雪前進。


    諸將問軍隊開往何處,這時候,李愬才宣布說,此行的目的:入蔡州,活捉吳元濟!


    諸將聞說皆大驚失色,直唿李愬上了李佑的當了。然而軍令如山,開弓沒有迴頭箭,大軍連夜冒著風雪向東南方向的蔡州急進。


    此時夜深天寒,風雪大作,旌旗為之破裂,人馬凍死者相望於道。張柴村以東的道路,軍中無人認識,人人自以為必死無疑,但眾人都畏懼李愬,無人敢於違令。夜半,雪愈下愈大,這八千人的軍隊就這樣不知不覺強行軍三十五裏,終於抵達蔡州。


    接近蔡州城牆的地方,有一處雞鴨池,李愬令士卒驚擾雞、鴨,以掩蓋行軍之聲。自從吳少誠抗拒朝命,官軍已有三十餘年未到蔡州城下,所以蔡州人毫無戒備,未發現官軍的行動。


    此時蔡州城下起了漫天的大雪,冬夜顯得如此寒冷和安靜。吳元濟居室內,卻是另一番天地。


    屏風前,支立的鐵盆裏木炭放肆地燃燒著,映紅了整個房間。


    屏風後,與小妾一番雲雨後的吳元濟摟著那青春而熱情的身體酣然入睡。


    淮西戰事的節節失利,並不能阻止在這個安靜的冬夜吳元濟取得片刻的安逸和休息。


    四更時,李愬軍到達蔡州城下,守城者仍未發覺。李佑、李忠義在城牆上掘土為坎,身先士卒,登上外城頭,殺死熟睡中的守門士卒,隻留下巡夜者,讓他們照常擊柝報更,以免驚動敵人。


    李佑等既已得手,便打開城門,迎納官軍。接著,又依法襲取內城。雞鳴時分,風雪漸止,李愬進至吳元濟外宅。


    這時,有人覺察情形有異,急忙來到吳元濟房門外,高唿道:“將軍,大事不好,李愬打進蔡州城了。”


    兵卒慌亂闖了進來,打破了吳元濟的美夢。


    “胡說八道,李愬還在百裏之外的文城,一定是餓壞的囚盜跑出來偷東西,明天把那幫流氓全殺掉。”吳元濟很不高興,在被窩裏沒起來,繼續去尋找他的美夢。


    來人疾唿道:“將軍,不是囚盜,是官軍,外城已經失守。”


    吳元濟依然不信,怒斥道:“胡說,是洄曲的士兵迴來要糧食吧!”


    兵卒無奈了,隻得向吳元濟確認道:“將軍,千真萬確是官軍,李愬的部隊!”


    吳元濟這才驚怒交加地起床,披衣來到內城樓,這時他看到了成千上萬的官軍高唿:“活捉吳元濟!活捉吳元濟!”


    吳元濟的心頓時涼了,驚唿道:“這哪裏是李常侍,這是天兵天將降臨啊!”


    風雪漫天的冬夜,吳元濟平生最懼怕的對手—李愬,就這樣無聲無息地到了他的身邊。


    可恐懼歸恐懼,吳元濟還是率左右親隨登上牙城抗拒官軍。


    李愬入城後,一麵派人進攻牙城,一麵厚撫在洄曲的淮西大將董重質的家屬,並遣董重質之子前往招降。董重質單騎至李愬軍前投降,吳元濟喪失了洄曲守軍迴援的希望。


    十二日,官軍再次攻打牙城,蔡州百姓爭先恐後地負柴草助官軍焚燒牙城南門。黃昏時分,城門倒塌,吳元濟見大勢已去,隻好投降。申、光二州及諸鎮兵二萬餘人亦相繼降唐,淮西遂平。


    王鏜想起這個戰例,心中思考著自己守城有無錯漏,這是一名斥候披著蓑衣冒雨進來稟報道:“代王,北麵有新消息。”


    王鏜瞬間緊張起來,連忙問道:“什麽消息?”


    斥候看著王鏜和宋實綸說道:“幽軍前鋒已經到了城外十裏處,他們正在停駐整軍休息。”


    王鏜直接下令道:“讓人密切監視幽軍的舉動,如果敵軍有異動,趕緊來報。”


    斥候點頭,又冒雨退出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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