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場秋雨一場寒,


    轉眼炎炎夏日就已經被秋風吹走,坐在樊樓的閣子包間裏,飲著桂花酒,可以看到樓下街上的紛紛行人。


    長安依然是那麽的繁華,


    早春的那場寒災,曾經凍死京畿幾千人,似乎隻是一陣風。


    “學生無能,請老師責罰。”


    武懷玉對麵,太子舍人李義府低著頭,眼睛通紅。這個年輕人,在市易司組建後,由武懷玉舉薦為提舉市易司,負責這個新機構,寄以厚望。


    但如今市易司也運行了幾個月,不僅在長安設立了都市易司,在洛陽、揚州、汴州、荊州、陝州、並州、幽州、齊州、襄州、益州、江州、潤州、杭州、廣州等多地,陸續設立了市易司,


    可現在一算賬,市易司賬麵上居然虧錢了。


    這本來應當是賺錢的。


    尤其是長安,做為最大的商品流通集散地,長安都市易司虧的錢最多。


    武懷玉將李義府總結的報告拿在手裏翻看著,李義府是他看重的人,很年輕,卻很聰明,又有幹勁,辦事有一套,市易法是武懷玉提議推行的,在漢代桑弘羊的平準法上脫胎而來。


    一個本該營利賺錢的機構,結果卻虧損了,


    李義府自己都覺得沒臉麵對老師,這也使得最近市易司被不少官員攻擊,甚至有人直接說要取締市易司。


    “你自己找到虧損的原因所在嗎?”


    “貴買賤賣,”李義府直言。


    武懷玉搖頭,“市易司為打破豪族奸商壟斷,平穩物價,穩定市場秩序,貴買賤賣,賠本為民是不錯,但並不是真就要賠錢。


    你們在麵對長安的那些豪商的時候,手段太簡單了,”


    市易司與常平倉類似,但可不是為了虧錢,而是為了賺錢而設立的。


    “你們現在問題的關鍵就是完全被那些商人牽著鼻子走,甚至你們的貨都是從那些商人手裏拿的,怎麽可能不虧,越買賣越虧,你們得換個思路,


    我之前也跟你說過,我們市易司要的是跟那些商人競爭,要競爭就從源頭開始,從貨物源頭競爭,直接拿到一手商品,然後利用我們的倉儲、運輸等優勢,降低成本,調節供需,


    打破他們的壟斷,”


    市易司有市易司的優勢之處,一是其官方身份,二是體量可以比一般的商人更大。


    最重要的是市易司得整合市場,把貨物源頭,和終端的商販對接起來。


    “我們出貨可以更快,甚至把貨先借給那些中小商人,隻收取兩到四分的年利息,讓他們先拿貨去賣,出完貨再來還貨款,這樣我們就能擴大我們的出貨能力,減少貨物積壓的成本。”


    “甚至是利用我們的整合能力,把一些中小商人滯銷商品接手,再調備銷售出去,”


    李義府很慚愧,原本想著大幹一場,幹出成績來,好更進一步。


    誰料到卻如此失敗。


    “你也別灰心,你這次失敗也隻是一時挫折,”


    武懷玉鼓勵學生,甚至還給他立馬出了一些對策,不僅僅是在商言商,還要利用市易司官方的身份,出台一些行政命令來對付那些不配合的奸商豪強們。


    比如把一些物資直接讓市易司給壟斷,


    真要玩,誰玩的過朝廷官方?


    什麽叫擁有最終解釋權?那就是可以隨時訂立規則,甚至修改規則。


    伱好好經商,咱們公平競爭,你不好好經商玩手段,那可就別怪官方為你量身定製新規則。


    隨便幾條行政命令,都能讓那些奸商的優勢化為烏有,


    比如李義府他們做的糯米酒曲生意,就虧損了許多,被那些壟斷商人坑的不淺,那些家夥聯合起來,幾乎壟斷了長安的糯米和酒曲生意。


    李義府隻能貴買賤賣,既虧了錢,又沒能真的把價格打下來。


    “讓長安酒坊酒戶都從市易司買糯米和酒曲,專賣。”


    那些商人壟斷長安的糯米和酒曲,武懷玉就來個專賣,你囤積居奇操縱糯米價格?


    我不讓你賣。


    李義府都驚呆了,


    還能這樣玩?


    “老師,這樣會不會太過於·····”


    “隻要市易司能夠把價格打下來,既便商利民,又能為公得利,又有什麽不對?”


    你虧朝廷的錢,那才有問題。


    至於說原本那些大賺特賺的壟斷商的利益虧損,誰管他們,哪怕他們背後都是豪門貴族,武懷玉也並不太在意。


    糯米是釀酒的重要原料,


    而手裏糯米最多的當然還是朝廷,市易司直接從朝廷的官倉、常平倉等就可以拿到一手糯米,甚至可能不給那些商人,讓他們反過來向市易司買糯米。


    這一下子就攻守易形,把主動權盡握手中,


    豪商們還怎麽壟斷糯米,甚至操縱酒價?


    這思路一轉換,情況立馬不一樣了。


    李義府大受震動,沒想到還能這樣搞。


    市易司不是要讓自己也成為一個商人,他是帶有監管、調控機製的參與者,也不是說什麽貨物都要去摻一腳,


    先把大宗商品掌控好,不能讓那些商人隨意壟斷控製市場。


    在武懷玉看來,市易司要賺錢,比那些豪商容易太多了,既賺錢,又調節物價,穩定秩序,也並不是很難。


    市易司要是還能一直虧本,那真別幹了。


    常平倉糧賤時加價購買,糧貴時平價賣糧,可什麽時候虧過本了?貴買賤賣並不是真相,而是隻相對市場價而言,實質上仍是低買高賣。


    而李義府現在是真的貴買賤賣,自然虧本。


    武懷玉告訴李義府,你實際應當是賤買貴賣,甚至還能通過貸貨給商家,不僅是賺價差利潤,還能再賺個貸貨利息。


    最終既要賺錢,又要抑製兼並,平準物價,


    就拿長安來說,


    這是大唐京師,天下最大的商品集散中心,無數外地商販把貨運來長安,他們都想迅速出手,迴籠資金。


    但是長安各個行會的商人們,也必然會聯合起來,想辦法哄抬或壓低價格,這些外地商人想盡快出貨,就隻能被他們剝削,


    那些行商打壓外地同行,低價盤下貨物,壟斷行市,又哄抬貨價出售,那些零售或是長安市民,不得不又被砍幾刀。


    現在長安市易司就可以更主動的對接這些外來商貨,


    打破那些本地行會商人的聯合封鎖壟斷,可以報高些的價格收貨,再對接中小商家,把貨出手給他們,或是貸給他們銷售,


    “市易司要多招一些牙商,不需要專職為市易司做事,而是隻要促成一筆交易,就可以拿一筆提成,這樣市易司就能有無數的業務員。”


    而長遠上,市易司應當利用自身體量優勢,掌握大宗商貨的源頭,降低商品流通成本,這樣才能真正既把價格打下來,又促進流通,利國利民。


    “離過年還有幾個月時間,你們市易司可得好好抓緊時間,一定要扭虧為贏,交一份滿意的成績單上來。”


    李義府紅著臉承諾,一定好好表現。


    一壺茶喝完,武懷玉便離開了。


    他在長安這半年倒也還很順利,


    在民部很得衙門官吏們擁護,畢竟有一個能為下屬謀福利的上司,誰不喜歡。武懷玉可是讓部裏官吏們實際收入增長了一倍。


    僅是食堂的工作餐就很有油水,頓頓都有葷,甚至現在還供應起早餐了。


    以前隻吃一頓,現在有兩頓。


    發米麵油鹽,發薪炭衣料,連馬騾坐騎的草料都發,初秋時,武懷玉主持下,戶部衙門還特別籌了一筆資金,在上城南搞了塊地皮,修建了一個新的戶部住宅大院,


    這個宿舍區還不小,既有給官員們的小院,也有給單身官吏們的宿舍,這宿舍蓋好後,本部官吏都可以申請入住,


    要交租金,但也僅僅是象征性的繳一點。


    如今對許多年輕官吏們來說,在長安居住相當不易,房子一般是買不起的,租房子貴不說,還往往隻能租到較偏遠的下南城諸坊,


    每天去皇城衙門上班,來迴太遠了,必須得有騾馬,這又得增加一筆開支。


    現在戶部自己在上南城新建宿舍區,租金還便宜,地方還寬敞,離衙門又近,算下來每月都能節省一大筆錢。


    而戶部其實也沒掏多少錢,因為拿下一大塊地皮後,隻有部份是建宿舍,還有一些是建商鋪、倉庫,是商用出售出租的,那部份的收益能夠填補一大塊拿地、建築的錢,自己隻掏小部份,還能留下一些商鋪倉庫,以後一直收租。


    武懷玉特意去宿舍工地轉了轉,進度還不錯,工程質量也可以,在現場監工的民部官員看到他來,趕緊詳細匯報了一番。


    武懷玉很滿意,按這進度,年前完全能夠修好。


    轉了一圈,懷玉便迴家去了。


    此時才午後不久,


    不當值的武懷玉也沒在政事堂那邊多呆,


    最近朝廷也挺平靜的,


    侯君集現在是夾著尾巴做人,十分低調,武懷玉在朝堂上也沒其它政敵,他也不跟人結怨,也不攬事,專心做好自己民部那一攤的。


    而大唐外部邊疆,也還很平靜。


    今年北方遊牧部族受災嚴重,然後按傳統各部落開始大魚吃小魚,因為如今大唐的強盛,薛延陀等都沒敢往南來,


    從早春到如今深秋,


    漠北鐵勒諸部都快打出腦漿來了,薛延陀還越過金山跟西突厥幹起來了,而迴紇則跑去打室韋人,也有跟奚、契丹幹起來的,


    反正就是亂哄哄的,


    天天有遊牧部族使者跑來長安請求天可汗調停庇護,


    天可汗李世民下了一道道旨意,派出了一個個使者,但唯獨沒有出兵。


    大唐外鬆內緊,對薛延陀高度警惕,這半年已經往北疆邊境增派了不少兵馬,各種物資也一直往北方的靈、並、幽幾地運輸。


    剛進家門,


    結果就看到樊玄符紅著眼睛,


    “正要差人去找阿郎。”


    “出啥事了?”


    “剛三原龍橋家裏來人,說阿娘沒了。”


    “沒了?”


    “說是早上原本還好好的,突然就暈倒,然後不等大夫請來醫治,就撒手人寰了。”樊玄符紅著眼睛說道,她對這個婆婆還是很喜歡的。


    武懷玉愣了下,


    聽這麽說可能是突發的腦梗心梗之類的,直接就沒了。


    “趕緊收拾一下,迴龍橋奔喪。”


    武懷玉迴書房,給皇帝寫了道表章,辭職丁憂,迴家為母守孝三年。


    等表章寫完,玄符那邊一眾妻妾也都收拾好了,


    於是一眾換上素服的人便趕緊坐上車馬返迴三原龍橋。


    武懷玉還讓人去給江州的老三懷良報喪,給在塞北單於台的老大懷義報喪。


    “通知大姐二姐三姐還有四妹她們沒?”


    “已經都派人通知了,”


    “去接上她們一起迴。”


    武懷玉想到那個善良的武柳氏,心情有些低沉,他猶記得剛到龍橋那天傍晚,武柳氏抱著他痛哭的樣子,這是一個傳統而又善良的女人,


    這輩子吃過很多苦,


    老了也終於享受了十來年福,如今七十左右駕鶴西去,走的突然,卻也算是沒有痛苦,按民間說法,這是喜喪。


    也是武柳氏的福報。


    太極宮中,


    李世民接到武懷玉送來的表章,看著表章許久,最終還是畫可同意了。


    武懷玉這第四次拜相,僅半年多點又結束了。


    皇帝叫來張阿難,讓他代自己去三原吊唁。


    又特旨,給武柳氏在高祖獻陵賜墓地一塊,並賜東園秘器。


    這是給予武士恪和武柳氏夫婦陪葬獻陵的恩賜。


    等張阿難離去後,


    李世民目光投向河套,望向單於台定襄城,武懷義如今在那裏為副大都護兼豐州都督,


    眼下邊塞正是暗流湧動之時,


    誰也說不準薛延陀會不會南下。


    這個時候,本來不該換帥,


    皇帝可以下旨,讓武懷義奪情留任,


    可思慮再三,他還是沒下這道旨意。


    換帥,換誰去呢。


    連襟張文瑾也是副大都護,還是雲州都督,可塞北防線這麽長,不能全委於一人。


    段誌玄、尉遲恭還是秦瓊、程咬金?


    皇帝在這四人中考慮許久,最後選中一人。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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