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間四月芳菲盡。


    嶺南人更是早早的都已經換上了薄衫,


    鑒江畔,


    桃樹上的花早已謝去,馮智戴在樹下抹了把滿腦門的汗水,滿臉憂色的望著一江春水。


    美麗的鑒江,本該碧綠清澈的江水,此時卻染上了紅色,江水中還載伏載沉著許多東西。


    那染紅江水的是血,


    江中飄浮的是屍體,


    甚至確切點說,水裏浮著的大多是馮家的部下,是高州都督府新整編的州兵,也是他馮家的兵。


    “傷亡多少?”


    馮智戴沉聲問。


    在他旁邊,是一群低著腦袋身披犀牛皮甲的將領,大多姓馮和冼。


    “廢物!”馮智戴罵了一聲,


    這時一名同樣穿著紫色罩袍的犀牛皮甲武將站起來,“天錫,你也別盡怪他們,大家也都盡力了,”


    馮智戴微眯眼睛,目光盯著這個開口的人,


    “要我說,還是趕緊催一下武相公,他這一路遊山玩山,也早該到了,三萬中原精銳府兵,兵精甲堅,對付獠蠻不是手到擒來?”


    那紫袍武將冷笑著道。


    “天錫啊”


    馮智戴卻豎起右手,目光不善的看著他,“這是軍中,也是戰時,這裏隻有高州都督馮智戴和竇州刺史馮士,叫我都督。”


    他從桃樹下的小馬劄上站了起來,目光狠狠的瞪著馮士,“你身為朝廷任命的竇州刺史,我給了你足夠的時間招兵買馬,收複失地。可是一百天了,除了損兵折將,便是不停的跟我叫苦,討要錢糧物資,可有半點進展,奪迴一寸土地了嗎?”


    馮士是馮智戴的堂兄,他爹是馮暄,馮盎的二哥。


    馮盎三兄弟,老大馮魂,在隋軍平陳後韋光下嶺南時,馮魂奉冼夫人之命代表馮冼兩家迎韋光入廣州,並留在廣州總管府任職。可後來陳佛智他們反隋,兵圍廣州,馮魂死在廣州城。


    馮魂死後,馮暄馮盎兄弟倆為了爭奪馮氏繼承人之位,可以說是鬥了一輩子。


    武德六年,寧長真起兵反唐,做為他親家公的馮暄也跟著起兵。


    而馮暄兒子馮士當時任岡州刺史,也響應起兵,後來寧長真馮暄等兵敗,馮士也以官複原職為條件投降,在馮暄死後,他接任了羅州刺史一職。


    在今年新年後,馮盎留在長安,馮智戴接任高州都督,還增設了四州分授高氏子弟為刺史。


    馮士被排擠打壓,從羅州刺史調竇州刺史。


    他馮士馮三官當然是不高興的,因為這個竇州原來是瀧州陳氏勢力範圍,後來陳龍樹開設南扶州,結果談殿等獠蠻不服,把陳龍樹都給打迴瀧州了。


    朝廷調他去竇州,結果他還沒到任,竇州全境就被獠蠻又給占了。


    馮智戴從長安趕迴嶺南,


    立即讓馮三官率本部去竇州,讓他自己奪迴竇州,


    馮三官哪肯。


    於是雙方拖拖拉拉討價還價,


    不過馮三官最終也還是隻得離開了羅州來竇州,但也還是讓馮智戴給了他不少錢糧兵器,甚至讓他調兵配合。


    馮三官自己征調了三千兵馬前來,加上高州都督府其餘七州刺史調來的兵,總共是匯集了兩萬人馬。


    可雖然現在高州都督府八州的刺史都姓馮,但是五個是馮盎的兒子,兩個是馮暄的兒子,還有一個是馮魂的兒子,


    這八刺史也是堂兄弟,但卻也各懷鬼胎。


    反正都不想自己吃虧,就連馮三官也不太願意出力,


    結果嘛就是互相算計,且十分消極對戰,


    三個多月時間,組織了四次圍剿,結果都失敗了。


    馮三官被馮智戴逼急了,也幹脆梗起脖子,“老子羅州刺史幹的好好的,你們非把我調來這竇州,


    老子還沒上任,這竇州就被獠蠻攻占了,你們有本事,把個完好的竇州換給老子,老子也不說啥,地圖上劃個圈,就要換走老子的羅州,


    現在連攻打竇州,你們都還不肯出力,這算什麽屁事?”


    “真當爺爺好欺負的?”


    馮智戴年紀雖比馮三官小,可卻也並不懼這堂兄,其實當初馮暄馮盎兄弟倆沒少內鬥,馮智戴和馮三官堂兄弟倆當然也不止一次戰場上較量過的。


    馮智戴勇武有謀,而馮三官則是彪悍驍勇,都是非常能打的。


    馮三官現在手裏就三千人,四次圍剿後也折損了許多,雖然陸續又征召補充了些,但明顯新兵不如原來的,


    馮三官不肯也不敢把那些精銳老兵折掉,折掉了那他就徹底出局了。


    逼急了,他幹脆喊出要拉隊伍迴羅州的話。


    可現在羅州刺史是馮智玳,是馮盎的兒子擔任,馮智玳當然不會讓這堂兄再迴去搶地盤。


    於是乎馮智玳站了出來,出聲勸說。


    “都督,武相公還有多久能帶兵前來?”馮智玳問大哥。


    馮智戴看了眼兄弟,“區區獠蠻,還要靠武相國來平定嗎?我們這些人,受長安聖天子賜封為諸州刺史,難道連這麽點小事都不能為聖天子解憂?”


    “還是說,你們想讓阿耶在長安被人嘲諷?阿耶生了三十個兒子,難道就一個有出息的都沒有?”


    智玳趕緊笑笑,“都督勿怒,不是我等不肯用力,實在是那些獠蠻人多勢眾,而且這次十分團結,他們又占據險要,咱們實在是不好圍剿。”


    馮智戴卻是冷著臉道,“我特意從高涼趕來這裏,可不是來聽你們講這講那,我再給你們一次機會,十天之內拿下羅竇垌,拿不下,全都提頭來見。”


    “都督,十天時間不可能拿下,那羅竇垌的位置太險要,鑒江上遊的支流東江和西江匯聚,使的羅竇垌的叛軍營地三麵環水,他們還在上遊,眼下又是汛期漲水之時”


    “我不要聽你們說這些廢話,武相國就快要到了,他在長安的時候就說了,要我們獻一萬首級或俘虜給他,”


    一眾馮家武將就在那江邊桃樹下又開始扯皮,


    這個說困難,那個說日期緊,


    還有說連日暴雨使的糧草濟的,又有說汛洪不利作戰,


    反正第五次圍剿,還沒開打,就已經沒有人願意上了。


    竇州刺史馮三官更是表示,四次進剿他都是主力,折損了上千人,現在新兵太多,需要休整訓練。


    議了半天,也沒個結果。


    不歡而散。


    馮智戴背手站在鑒江邊上,江上還不斷有浮屍順流而下,這些屍體都是進剿羅竇垌叛軍失敗戰死者,被獠蠻扔到江裏,順江流下,


    故意震懾下遊的馮家軍的。


    “都督,現在怎麽辦?”一名家將問。


    馮智戴也很頭痛,這次的獠蠻很猛,很團結,可偏偏馮家這邊不團結,都各懷心思,都不願意自己的人馬被消耗。


    所謂的四次進剿,其實根本就不齊心。


    沒有了馮盎坐鎮,馮智戴也壓不住馮家諸人,


    “實在不行,殺雞儆猴,”一名幕僚小聲提議。


    “說來聽聽。”


    “明日聚將軍議,到時都督便下軍令讓馮三官率部去攻羅竇垌,他若不去,到時便以抵抗軍令為由將他拿下,直接暫罷其竇州刺史之職,並把他的三千人馬收走,


    他麾下到時肯定有忠於馮三官而不從者,便直接給他們安上叛亂、通敵的罪名,將他們就地斬首,”


    “然後呢?”


    “然後把馮三官的那些人馬,派做進攻羅竇垌的先鋒,再從其餘七州,各抽調一千兵馬,以這一萬人猛攻羅竇垌叛蠻,都督再率剩下的一萬人押陣。


    誰敢不從,直接就地正法,”


    那幕僚以手掌為刀狠狠劈下,“我就不信他們還敢不聽號令?”


    “隻要各部肯真正出力,不說馬上奪迴整個竇州,起碼羅竇垌能夠拿下,那一萬首級也能湊齊,實在湊不齊,八州戰死士兵首級也可以拿去充數。”


    “都督如果要對馮三官動手,那一定也得把馮士翼也得拿下。”


    馮士翼是馮士的親兄弟,都是馮暄的兒子,現任辯州刺史。


    馮智戴沉默。


    對兩個堂兄弟下手這事,他一時也還沒拿定主意,雖然以前大家也一直鬥來鬥去,可如今中原兵馬南下,猛龍過江,這個時候,馮家冼家自己不能再內鬥。


    他在長安的時候,父親就已經跟他交待過了。


    要他團結好馮冼兩家。


    可這些該死的家夥,一個比一個的狗屁倒灶,如果馮冼兩家肯真正團結起來,那獠蠻根本不是對手。


    但他們一個比一個的算計,誰都不肯出力。


    連竇州刺史馮士自己都不肯出力。


    做為高州都督,馮智戴壓力很大,巡省嶺南的武相公一直在路上慢騰騰的走著,可公文卻是一道接一道的不斷傳來,措辭也越來越嚴厲。


    已經不止一次的指責他這都督圍剿叛亂的不力了,


    武相公要他趕緊平定叛亂,要他趕緊上繳起碼一萬顆叛獠首級,


    武懷玉沒有說他們再不能平定叛亂會怎麽樣,但馮智戴也知曉後果會很嚴重,


    要是武懷玉帶著中原府兵到了,他們確實有實力平定叛亂,但如果是武懷玉平定了這五州的獠亂,那麽一個簡單的結果便是,這五個州將會被武懷玉控製,


    再不會由他們控製。


    獠亂的五州,高州都督府下就有三個州,馮智戴可不想自己這個剛接任的高州都督,一下子丟掉三個州。


    雖然幾個心腹勸說他殺雞儆猴,把馮士馮士翼兄弟倆給拿下,甚至把他們的五千人吞了。


    但馮智戴在桃花樹下做了一番細細思考後,最終還是搖了搖腦袋。


    他確實有能力拿下他們兩個,但這個時候拿下他們,還是借軍議之機拿下,必然會後患無窮,馮暄那係就要徹底的反了。


    “我有一個攻打羅竇垌的新作戰計劃,這次不指望馮三官他們了,我來親自指揮,我們高涼兵打主力,”


    “都督,不可啊,”


    “別說了,不過是區區一個羅竇垌而已,老子征戰百餘場,還怕區區獠蠻,也讓那些家夥看看,老子到底夠不夠格做馮氏家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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