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風化雨,


    細雨蒙蒙如煙如霧,二月放榜,名列金榜的幸運兒春風得意,一日看盡長安花。


    在這處處得意的春光裏,


    程處默也迎來人生大喜事,大婚,


    武懷玉也放下宰相的尊貴身份,特意做了伴郎,陪著程處默去長安清河崔氏迎接。


    平康坊,


    齊郡公府。


    崔家今日也是披紅掛彩,一片喜氣洋洋,


    程處默的新娘,是清河崔氏南祖烏水房的,其祖上隨慕容德南渡黃河,後定居齊郡烏水。


    新娘曾祖是北齊齊郡公,祖父隋朝的齊州別駕。程咬金的續弦妻崔氏,正是她的親姑姑。


    程家迎接隊伍很龐大,


    崔家熱情招待,崔氏烏水房相比起北祖南祖鄭州等房支,如今可是要差不少。崔娘子的父親,現在官任國子博士,這雖是正五品上的官職,能夠服緋佩銀。


    但說到底,隻是個學官,國子監的國子學裏有五個國子學博士,是受人尊敬但沒啥實權的官,放後世也就是個比較受人尊重的大學校長。


    對於清河崔氏,尤其是對齊郡烏水房來說,他們還是很看重程咬金程處默爺倆的,對於程家這新貴的聯姻,也並不是程家一廂情願。


    崔氏齊郡烏水房,跟東阿的老程家,其實老家也算半個鄰居了。


    崔寡婦先跟程咬金勾搭了好幾年,然後給程咬金做續弦,現在侄女又嫁給程處默。


    新娘父親崔師一身緋袍,紅光滿麵,對於從三品的女婿程處默是很滿意的,還能極力擺出丈人、尊長的身份,


    可在武懷玉這個同中書門下三品的宰相晉國公伴郎麵前,就一點架子都擺不起了。


    他雖是五姓子,可五姓七家其實挺多人的。


    從武德朝到貞觀朝,這十幾年了,能夠混出頭的並不多,他能混到如今的五品國子博士,除了五姓子身份、崔氏的淵源家學外,其實也是靠程咬金的權勢幫忙。


    “武相,一定要賞臉多喝幾杯喜酒。”


    崔師的笑容裏帶著幾分奉承,又還想著五姓子的名門身份,就顯得有點扭捏和擰巴。


    武懷玉今天完全就是以伴郎身份來的,所以對崔師這樣以前不太瞧的上的所謂名門子也是迴以笑臉。


    五姓七家這樣的門閥舊族,才俊其實也還挺多,比如崔敦禮、盧承慶就都還是很有本事的。


    就算是好酒的王學士,也可以說詩才了得,隻是不擅庶務。


    當然,崔師這樣頂著名閥光輝但其實也沒啥特別本事的也挺多,雖然他們確實讀了很多書,甚至還有家學經典,但名氣大於才華。


    站在長安崔氏烏水房的這齊郡公府中,能看到崔氏雖然不如以前,但這幾年也確實越過越好,


    這些名門大閥其實也怕大亂,也怕王朝崩潰的亂世,每次大亂總會有些什麽千年門閥數百年豪族衰弱甚至滅亡,


    正所謂舊時王謝堂前燕,飛入尋常百姓家。


    宇宙大將軍侯景的江南叛亂,可是把王謝都給掀翻了。


    春江水暖鴨先知,而一旦天下一統重新安定,最先恢複的也總是那些名門。


    崔氏在唐初雖也是被打壓的,可底蘊很深,恢複的很快,今天的崔府,四方賓客雲集,到處都是山東五姓七家、關隴六姓什麽的,


    不過今天這喜事上,


    倒沒哪個不識相的敢公然貶低嘲諷程家,敢輕瞧程處默的,雖然這些人心底都公認程家就是暴發戶是新貴,


    在過去他們五姓七家強盛時,如東阿程氏這樣的家族,也不過是地方小豪強罷了。


    可如今卻沒人敢再輕視小瞧。


    不說程咬金也是得到貞觀元從功臣號的實封國公,他嫡長子程處默這麽年輕,也已經是從三品階,還已經兩任刺史,爵封縣公,前途絕對遠大,人家二兒子還已經跟公主定婚,同樣得了縣公爵,將來自然也是前途無量的。


    更何況看看今天程處默的伴郎團,


    宰相武懷玉為首,然後廣州都督武懷義,還有牛見虎、豆盧懷讓、李德獎、汪達、韋思仁、吳師盛等一幹年輕人,


    這些人不僅都是他們以前眼中的暴發戶軍功新貴的子弟,更重要的是這群年輕人,現在都已經起來了,不僅僅是再依附於父兄的羽翼之下,


    一個個都是起碼五品,甚至是有的已經官入三品。


    這群年輕人的前途也是不可限量,


    程處默的這個伴郎團,展示出的是程家強大的盟友關係。


    或者說,這些人本就是強大的軍功新貴集團的。


    在這個集團麵前,連五姓七家他們這些關東舊閥們,都感覺有點畏懼了。


    午後。


    程家迎親隊伍終於接上了新娘子,


    崔娘子向父母哭別,坐上了花轎,於是披著紅花的程處默騎上大馬,接上新娘子迴府。


    一路上,熱鬧非凡,引得無數長安百姓爭相觀望。


    程家的仆從們往街邊圍觀的隊伍人群中,一把把的撒著花生紅棗桂圓幹蓮子等。


    這場麵,比新科進士、明經們中舉後遊街都還熱鬧的多。


    黃昏。


    新人拜堂。


    武懷玉等賓客,看著程處默和崔娘子一一行禮。


    程咬金笑的格外燦爛,崔氏也是滿臉的喜慶,尤其是當新娘子向舅姑敬茶時,


    “舅、姑,請喝茶。”


    老程趕緊接過,“新婦客氣了。”


    而崔氏看著熟悉的娘子侄女,如今成為了自己兒媳婦,更加高興,高興的忍不住抹眼淚。


    娘家侄女嫁入程家成為長媳,對她來說是好事,身邊多個自家人,既貼心又可靠。


    這聲姑叫的她格外高興,兩人身份都變了,但這稱唿倒還是沒變。


    等到司儀宣布送入青廬,


    婚宴開始。


    武懷玉這伴郎被老程拉扯著去喝酒,一口一個兄弟,


    二月的這場程崔聯姻大婚,有點倉促,卻又十分熱鬧,老程花了很多錢,甚至都搞的有點鋪張浪費過於排場了。


    但卻讓崔家很有麵子,


    而這場完美熱鬧的大婚過後,程家也更有麵子了,


    程家爺倆娶了崔氏姑侄倆。


    新婚的程處默很幸福,起碼武懷玉看到的是這樣,這家夥先前還想逃婚,還想跑去嶺南,結果現在大婚後,新婚夫婦卻如漆似膠,


    就算是夫婦倆去親朋好友家拜訪,也都是有點過份親密了。


    “我想晚點去嶺南。”程處默來武家拜訪的時候直言。


    “舍不得離開了崔娘子了?”


    “新婚燕爾的,確實舍不得,我想多陪陪她,她也希望我多留些時日。”程處默倒也坦誠。


    懷玉笑笑,程處默也不是沒有過女人,甚至這家夥孩子都好幾個了,要不是為母守喪二十七個月,這期間不能碰女人,他的孩子估計還得添好些。


    但他之前確實一直可以稱為單身貴族,因為沒娶妻,隻是納了妾收了婢養了伎。


    “新娘子哪裏好?”懷玉開玩笑,這會崔氏在後院跟武家女眷們一起,兄弟倆個喝茶倒是可以隨便點。


    “這感覺不一樣,”


    “怎麽不一樣?”


    “妾是妾,妻是妻,”程處默也說不上哪裏不一樣,但確實不一樣。


    “是不是覺得她是五姓女,就覺得哪哪都好?”


    “可能有一點點關係吧,但並不全是因為那些,她確實挺好的,溫柔賢淑”


    看他那一臉幸福的樣子,武懷玉都覺得或許應當給他另安排個職事,讓他留在長安了。


    “不用,我就晚點南下就行,多陪幾天。”


    “我還說一會去平康坊喝酒聽歌看舞,看你現在這樣子,不用叫你了。”


    “嗯,確實沒興趣去平康坊喝花酒。”


    武懷玉送走程處默夫婦後,果然獨自去了平康坊。


    他倒不是去喝花酒。


    是芙蕾斯塔約他見麵,知道懷玉就要離開長安下嶺南,也不知道什麽時候再迴來,老情人芙蕾斯塔便約見一麵。


    芙蕾斯塔酒肆剛重新裝修過,還把旁邊和後麵的一些地給買下擴建,如今便顯得更上檔次,地方也更寬敞,酒肆裏還新添了人,生意也更好了。


    兩人在後麵的樓上會麵,


    芙蕾斯塔給懷玉倒了高昌葡萄酒,然後先給他拿來賬本。


    武懷玉笑道,“給你看做什麽,”


    芙蕾斯塔酒肆,如今在長安便開了三家,在洛陽、鹹陽、三原、太原、幽州、揚州都還開了分號,甚至計劃要到廣州、交州去開新的分號。


    主打胡姬胡酒的胡酒肆,生意還是很好的,


    特別是這幾年背倚武懷玉這座大靠山,生意也好做,越發的順利。


    芙蕾斯塔經營也比較有本事,又有武家的各種酒的支持,加上胡酒、胡姬、胡舞,這生意也就越發蒸蒸日上,說句日進鬥金都不為過。


    “把兩成利潤定期送到晉國公府便行,老規矩,”


    歲月似乎並沒在她臉上留下什麽痕跡,跟幾年前初見時,芙蕾斯塔好像並沒有什麽變化,不僅沒老,反而更有風情韻味。


    她直接坐在了懷玉的懷裏,“現在這生意越來越好,分店越開越多,錢賺的也越來越多了,雖然每月還把兩成利送到府上,可賬上留的錢越來越多,我都怕了,”


    “怕啥?”懷玉笑著道,“你現在可是長安有名的女人,”


    “那都是因為大家知道我是你的別宅婦。”


    “能把生意做到這份上,光有我的照顧可不夠,我隻是保障不讓蒼蠅來打擾你而已,”


    “我就是有點不安,錢多了心慌,要不以後還是把錢都送到府上去吧。”


    “不必,說好兩成就行了,剩下的你可以擴大經營,開分號或是做其它營生都行,”


    芙蕾斯塔摟著懷玉的脖子,目光深情的看著他,“現在生意越來越火,店越開越大,錢越賺越多,可我卻越來越慌,”


    “慌什麽?”


    “就是總覺得空虛,阿郎,要不你把我帶迴府裏去吧,”


    她猶豫的道,“我,我不想當壚賣酒了,我想生個孩子,每次我去府上送錢送賬,看著府裏你的那些妻妾們,看著她們都有孩子,我就覺得好難過,


    我也不年輕了,阿郎。”


    她想要個名分。


    看著懷裏這個語氣中帶著哀憐的女子,武懷玉心中牽動,“你真願意放手這裏?”


    “我隻是一個女人,如果有男人可以依靠,哪裏又願意在外拋頭露麵?”


    “是我以前忽視了這些,”武懷玉想了想,“要不你過些日子隨我去嶺南吧,你跟著我身邊多陪陪我,”


    “真的嗎?你願意帶我下嶺南,讓我陪在你身邊?”


    “嗯。”


    “那我,那能要個孩子嗎?”


    “當然可以,你想生那便生,”


    這句話讓懷裏的女人高興的忽然就泣不成聲,她已經三十了,這個年紀很敏感。


    迴憶前三十年,其實美好的迴憶並不多,更多的是不得已的被命運推著走,這個波斯女人,生來便是奴隸,卑賤到塵埃,從遙遠的波斯,再河中,再到河西,然後一路到了長安。


    三十年的飄零,在遇到武懷玉之前,她就一直是個奴隸,被轉賣給許多主人,最後又被安元壽把她連同芙蕾斯塔酒肆一起送給武懷玉。


    跟著武懷玉幾年,變化是巨大的。


    “別哭,你要喜歡孩子,我們以後就多生幾個。”


    “我的孩子可以姓武嗎?”


    武懷玉沒有猶豫的點頭,“我一會便給你一張婚書,你便是我的妾侍,我們的孩子自然姓武,”


    芙蕾斯塔淚流滿麵。


    她以前是奴婢,後來武懷玉放免她為良人,仍讓她打理酒肆,除了派了兩個人過來,一個管賬一個管錢外,並不幹涉胡肆的經營,甚至也不會幹涉她的自由。


    胡肆收益,也僅是將兩成交給府上,其餘的還是她自己管理使用。


    “我不配。”她哭著道。


    懷玉撫著她的頭發,捧著她的頭,讓她看著自己,最後伸手幫她擦拭掉眼淚。


    “其實我早應當把你帶迴府,隻是我以為你更喜歡在外麵的自由,”


    “不,在外更像是流浪野貓,無家可歸,毫無溫暖。”


    “那你不早跟我說,要是早說,那就跟巴努一樣早接到府裏了。”


    “我隻是覺得我不配。”


    芙蕾斯塔覺得自己年紀大了,而且遇到武懷玉前有過不堪的過往,不僅曾是舞姬,甚至還曾生過好幾個孩子,可惜那些孩子都被奴隸主當成是財產帶走了。


    懷玉聽了很心疼,這樣現在長安有名的胡肆老板娘,做起生意來八麵玲瓏,可內心卻這麽彷徨和不安。


    “從今天起,你便是我的侍妾了,也是武家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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