政事堂上。


    武懷玉、李靖這師徒兩個,對著侯君集那真是撲頭蓋臉的一頓亂拳猛攻揍,把侯君集都打懵了。


    好歹都是宰相,總得留點體麵啊,哪有這樣的。


    以前被這兩人重拳痛毆打掉牙齒,現在還這樣打臉。


    侯君集一張糙臉也是不由紅了紫,紫了又白,白了又青,青了又灰,一雙手也是早在袖中緊捏成拳,恨不得衝上去把這兩個無恥家夥打的腦漿迸裂。


    忍了又忍,一再克製,


    “莫非李仆射和武少師以為,這天下隻有你們會打仗,隻有你們會打突厥?”


    武懷玉嗬嗬一笑,“阿史那社爾根本用不著打,你跟著右仆射也學了幾年兵法,難道連上兵伐謀,其次伐交,其次伐兵,其下攻城,這也沒學過,沒學明白?”


    “那這幾年學了個啥,練箭嗎?”


    一提箭,侯君集越發憤怒,他雖勇悍無比,但平生就是這箭術怎麽練都不行,尤其是馬上騎射,更是十箭中不得五箭,年輕時不耐煩,幹脆不學,隻一味練騎術、衝鋒和馬槊,覺得披上鎧甲,策馬持槍猛衝,誰能擋的住?


    可不想這不會箭術倒成一生揮之不去汙點,人人嘲諷。


    想再好好練一練,但都三十多歲了,想再練也難以再提高了。


    侯君集被嘲諷的差點腦出血,話都說不利索。


    溫彥博向來是反對用兵者,他搶過侯君集話頭,“武相公說用不著出兵,是有何良策嗎?”


    關於西域,西突厥、肆葉護可汗、還有阿史那社爾等,其實武懷玉跟李世民君臣兩個早就私下議論許久。


    什麽不得獨奏,其實也是表麵上的。


    因為李世民經常單獨召臣子奏對,甚至還有個密奏製度,一些皇帝心腹臣子,或文或武,或中央或地方,他們得到皇帝授予的可以直接密奏特權,


    這些奏折,是不經過朝廷有司,而直接呈到聖人麵前,由聖人親啟的,


    這玩意挺厲害,宰相都不知道內容。


    而一般正式奏疏,那可都是要經過層層流程,都是公開的。


    密奏本來是為防止下麵欺瞞皇帝,讓一些心腹可以替皇暗裏監察地方,收集信息的。


    善戰者無赫赫之功。


    孫子說的上兵代謀是非常好的,


    武懷玉對宰相們說起他之前跟皇帝的那番分析建議,用不著親自出兵,可以驅虎吞狼。


    就如擒頡利滅東突厥的大戰,其實大唐雖說發兵六路十餘萬人馬,但實際上真正決勝關鍵還是在戰場之外,是天時地利人和,是前期派使者說動薛延陀的夷男,率七萬帳人馬,從西域遷到漠北,


    然後扶持薛延陀與菩薩的迴紇等鐵勒諸部聯合起來,


    扶持薛延陀建立汗國,冊封夷男為可汗,讓他們跟突厥大戰,而恰又漠北連年霜雪大災,草原牲畜多凍死,又發饑荒。


    大唐還又挑動著突利、鬱射設等突厥實權大貴族跟頡利對著幹,


    多管齊下,


    最終東突厥也是先被薛延陀打的元氣大傷,然後內部又內訌的四分五裂,唐軍最後再趁虛而入,發起猛烈突襲,臨門一腳,建立大功。


    整個滅突戰役,其實戰前的諸多努力,才是最關鍵的,所以東突厥之戰看起來打的很輕鬆,幾年前一次次擊敗唐軍,直入內地腹心,甚至兵臨長安城下的突厥,居然一下子就不堪一擊。


    侯君集覺得大唐很強,突厥不行了,現在看有機會,便也想搶個統兵機會,要去西域刷社爾漲軍功。


    可武懷玉說根本用不著大唐出兵,


    不僅不出兵討伐阿史那社爾,還要承認他自立的這個都布可汗,甚至要在漠北建個安北大都護府,加封社爾為安北大都護,並賜封奉義王。


    派使者去給社爾賞賜官爵和鼓纛,鼓動他打迴漠北去,並許諾他攻下漠北後,整個漠北設安北大都護府,交由他統領自治。


    讓社爾率領他的十餘萬人馬,挾新勝之機,去跟如今崛起漠北的薛延陀爭霸。


    兩虎相爭,並有一傷,


    不管誰傷,對朝廷來說都是好事。


    至於西域,設立安西大都護府,把曾經跟皇帝拜把子的莫賀設阿史那泥孰,冊封為順義王,加安西大都護。


    扶持這位在西突厥很有威望的西突厥大貴族,聚攏人馬,跟肆葉護可汗堂兄弟間相爭,


    漠北、西域,


    同時開打,但大唐都不用出一兵一卒,僅封兩副鼓纛,兩道冊封詔書,就足以攪動風雲。


    這個計劃是武懷玉跟皇帝已經商議好的,


    但還沒在政事堂商議,


    今天正好由武懷玉提出,然後說服大家通過,


    “青陽這是真正上兵伐謀,上上策,我完全支持,”李靖率先表態支持,


    溫彥博也緊跟著支持,他倒不是從軍事角度,而完全是認為遙遠的西域和漠北,大唐根本不該過多幹涉,還是先管好中原的事,應當先安心休養生息,恢複民生。


    在幾千裏之外遠征,犧牲流血,完全不值得也沒必要。


    何況打仗要錢糧要征召兵馬,征召民夫,朝廷現在也沒那個儲備。


    “武相公此法確實不錯,我也支持,眼下確實沒必要萬裏之遙出兵西域、漠北,還是先息一息兵戈吧。”魏征也支持。


    侯君集卻不滿了。


    “薛延陀乃是朝廷一手扶持起來的,夷男也是朝廷冊封的可汗,他們為我大唐征討突厥,也是立過大功的,


    漠北薛延陀乃是我大唐忠心藩屬,如今東突厥餘孽還未滅掉,怎麽能夠不分敵我,


    反倒要冊封東突厥餘孽社爾為可汗,還許諾把漠北給他,還讓他去東征漠北,這不是胡來嗎?


    朝廷的信用呢,道義呢?


    如此一來,豈不是要把薛延陀從忠心藩屬逼反成敵人?


    再說,阿史那社爾雖憑詐降敗了肆葉護可汗得了十餘萬人馬,但他當初可正是被薛延陀從漠北打的一路貶到高昌,現在他又能敵的過薛延陀?


    朝廷這般反複又能得到什麽?


    最後憑白添了個漠北強敵而已,武懷玉這是誤國誤君,你們怎麽卻還聽信他的鬼話?


    這是什麽上策?這根本就是下下策,朝廷就應當出兵把還沒恢複過來的東突厥餘孽社爾給一舉剿滅,


    西域雖遠,但可以聯合漠北薛延陀夷男和西域的肆葉護可汗,一起發兵聯合絞殺社爾,


    這樣一來,漠北薛延陀必然對我大唐更加忠心,而我大唐幫肆葉護滅掉社爾,西突厥也會感激我大唐,


    如此漠北、西域都會更忠心大唐,兩邊安穩,邊疆再無憂患。”


    侯君集這番話慷慨激昂。


    可在座的其餘八位宰相,除了張亮還在細細思量外,其餘宰相們都根本沒當迴事,


    能當宰相的,不論是房玄齡還是蕭,又或是李靖、魏征、溫彥博,還是說戴胄、武懷玉,哪個簡單。


    侯君集說薛延陀是大唐忠心藩屬,這話沒有一個人信,薛延陀是大唐鼓動著東遷漠北沒錯,夷男是大唐冊封的可汗也沒錯,但是夷男和鐵勒人並不真就那麽忠心老實。


    夷男之前已經向大唐請婚和親公主,在大唐滅突厥後,更是一直想要把東突厥舊地都接收,想要染指漠南,表現的很桀驁。


    翅膀硬了,便不再聽話了。


    現如今的東突厥雖然還有不少勢力,但起碼表麵上確實滅國,沙缽羅汗蘇尼失、鬱射設阿史那摸末、突利可汗什缽,還有欲穀設和阿史那社爾,勢力還不少,實力也還可以,但他們現在一盤散沙,


    相比之下,已經基本上稱霸漠北的薛延陀汗國,整合統一了鐵勒諸部後,已經對大唐有很大的威脅了。


    這個時候,自然得轉換思路,開始要把薛延陀列為首要之敵,哪怕現在表麵上關係還不錯,可也得開始防範,甚至得想辦法削弱、製衡。


    至於說會不會逼反薛延陀,這隻是個笑話。


    如果製衡的了,薛延陀知道你搞他也不敢反,製衡不住,那你就算對他再好,他也依然會反。


    所以關鍵還是得保持對其絕對優勢,要削弱其實力,這才是控製他不敢犯唐的根本,而不是什麽給多少賞賜,多麽友好。


    若按侯君集的,眼下唐朝親自出兵去西域打擁兵十餘萬的社爾,大唐自己肯定會有不少損傷,甚至出兵要耗費許多錢糧裝備,


    哪怕薛延陀和肆葉護出兵配合,大唐依然要付出很大代價,而且這般四五千裏的遠征,還未必好打,


    別忘了,鬱射設摸末,可是社爾的親大哥,朝廷遠征社爾,還可能引起摸末或蘇尼失等其它幾支還保存著不小實力的東突厥勢力的擔心,甚至可能把他們推向反方向。


    玉門關外,可從來還沒成為大唐的控製區,那是片許久沒曾沾染過的地方,現階段兵出玉門,太早。


    “侯君集,你長點腦子,你也是進了政事堂的宰相了,怎麽做事不用腦子,還聯合漠北薛延陀和西域肆葉護可汗,一起絞殺阿史那社爾,哼,無可救藥,蠢貨。”


    宰相裏,也隻有武懷玉敢這樣罵侯君集了。


    李靖也敢,但他不屑。


    “你!”


    侯君集大怒,


    可武懷玉的提議卻還是得到了侯君集以外,其餘七個宰相的支持,沒有哪個宰相支持此時出兵西域,而且大家基本上都看出稱霸漠北的薛延陀已經成為隱患,眼下引社爾迴漠北,兩虎相爭,總有一傷,


    想統兵西征的侯君集,


    那就是個棒槌,啥也不是。


    當然,朝中想西征的人還是不少的,但主要就是將軍們,是那些坐在長安十二衛四府喝茶閑的無聊的大將們,


    將軍們不怕打仗,就怕沒仗打,沒機會建功立業,在衙門裏喝茶可體現不出他們的價值,更難升遷。


    但宰相們考慮事情角度可不同。


    侯君集身為宰相,卻還跟將軍們一樣考慮事情,


    隻能落得這個無人支持的下場。


    “那此事就這麽議定,我便把結果記錄上呈陛下。”懷玉道。


    “我不同意。”侯君集保留意見,


    可武懷玉理都沒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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