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幽州的新年,本來都督府發了不少賞賜補貼,不僅諸軍將士們過了個肥年,就是府州縣的文官胥吏們,也都得了不少福利,但隨著崔敦禮一行到來,幽州文官武將胥吏們就都開始不滿了。


    怨氣越來越多。


    “大都督,他就是雞蛋裏挑骨頭,故意找茬啊。”


    “就是,哪有他這樣的,咱們為朝廷出生入死,風雪中廝殺,流血流汗,到頭來沒等到嘉獎,倒是等來各種刁難,難道這就是朝廷的意思?”


    “聽說姓崔的跟大都督之前有些過節,他叔父崔幹還因此貶官奪爵,這是要公報私仇吧?”


    “我看姓崔的就是想借機找事,”


    正月十五元宵節。


    幽州沒有熱鬧的燈市,但也金吾不禁,展銷會還在繼續,吸引了許多的胡商和內地客商都在趕來參加,沒有了現貨,那就訂貨,各商家的樣品都差點保不住。


    隻不過與這火熱的貿易相比,崔敦禮他們的核查工作,做的有些過份,都督府提前準備好的各項材料報告,各種記錄的賬冊,他們都不相信,非要一個個的再核查,甚至找相關人員核實,


    崔敦禮不客氣道,“這些俘虜、繳獲拍賣前,未請示朝廷,拍賣後錢款的使用,也並未得朝廷使用,對吧?”


    “再問,這些俘虜拍賣賣了多少錢帛?”


    “沒有,武某有陛下特旨,此在某權限之內,”


    武懷玉話一出口,一眾幽州文武都怒視崔敦禮,氣氛變的很緊張。


    這幾位兵部官員雖品級不高,可也是衙門老油條,現在幽州氣氛很不對,大家看向他們的目光都很不善。


    這不僅是跟帝心武少保過不去,而且還是要跟整個幽州數萬將士們過不去啊。


    “就是,讓他去數,就算烏鴉和狼叼去了些,但總不可能幾萬屍體頭顱全叼走了。”


    “明日我將帶人前往野狐嶺,戰場實地調查,”


    “沒錯,這些都在陛下授給本都督的權限之內,雖未事先請示,但事後也都如實上報,”


    崔敦禮迴到下榻處,好幾名隨從的兵部官員過來勸說。


    那麽多人也接受了問詢,如實的迴答了,各種材料也提供了,可他就是不信,“野狐嶺下狼窩溝、獾兒溝那些堆積的無頭屍和首級還在冰雪下凍著,讓他自己去數,一個個的數,這般問個不停有什麽意思?”


    “幽州那些將領,個個如狼似虎的,那看我們的目光恨不得要生啖我們,再呆下去,我真擔心這裏會出點什麽意外。”


    氣氛還算融洽。


    三十六策,走為上策。


    但核對軍功就遲遲沒有結果,甚至許多將校士卒都反應說他們被三番五次的質詢,請問崔侍郎你們這是為何?是發現哪裏不對,可否直接說明,如果沒有發現什麽異常,為何要這樣反複的質問懷疑?你們這真是代表朝廷之意?還是說你們打著朝廷的旗號,在這裏不斷的盤查置疑,是在故意寒將士們的心,壞朝廷之名,毀聖人之仁?”


    武懷玉越說越大聲,最後直接拍了桌子,杯盤酒菜震動翻灑。


    崔敦禮認為這裏麵有很大問題,現在他已經發現了一些小的問題,比如武懷玉利用職務之便,已經涉足這些地,有直接買的,也有以商號之民買地商屯的,還有他的許多親朋族人也在這邊大肆買地。


    “沒錯,”


    “確有此事。”


    等他寫了半天,寫完,武懷玉檢查了一遍,然後再給自己幾個幕僚檢查過,確認無誤後簽下名字,也請崔敦禮簽下名字。


    幾人都不說話,無聲的抗議這位年輕的崔侍郎。


    一名白發員外郎忍不住打斷了崔敦禮,“崔侍郎,我們這趟出使突厥,順路經過幽州,是核實下野狐嶺之戰的戰果,這些邊疆田地的事跟我們任務無關吧?”


    崔敦禮又問,“我查到幽州都督府在戰後,未請示朝廷,直接就給士兵拔下賞賜以及撫恤等,尤其是撫恤超過了朝廷規定數,可否?”


    “幽州的問題還有很多,我們現在隻是看到冰山一角而已,”崔敦禮卻道。


    “你們翻看了這麽多卷宗檔案賬冊,就沒看到半點問題嗎?難道隻知道看別人給你們看的東西?”


    崔敦禮一件件問,武懷玉也是一件件答。


    “大量的地,以百錢一畝價大片拿下,甚至有更便宜的。”


    崔敦禮看著這幾位下屬,“你們怕了?”


    “就是啊,年前出京,現在都過了元宵節了,總不能一直呆在幽州。”


    崔敦禮跟他算不上什麽私人過節,這家夥不信自己野狐嶺大捷的戰績,非要查個‘水落石出’,武懷玉也能理解,反正身正不怕影子歪,但這家夥搞的還是有些過份了點。


    “是嗎,本都督也是從長安來的,也還曾在政事堂參預過政事,刑部、民部也都做過侍郎,禦史台也呆過,朝廷的辦事流程我也很熟悉,可沒有你們這種辦法。”


    “好,還有什麽可疑之處,現在就直接問吧,正好幽州文官武將都在,三蕃的人也在,一起問,我們當麵迴答。”


    “崔侍郎,差不多就算了,咱們把查到的這些事情,全都如實上報朝廷,讓朝廷派專人來處理可好,咱們還是辦咱們的差事去,別耽誤了正事。”


    “淡定!”


    再之後,跟奚王直接強要了山北大片的河穀,這些地你知道是多少嗎?


    武懷玉舉杯,“為貞觀三年賀!”


    “請問,這些俘虜如此草率處置,可否請示了朝廷?”


    倒是龐孝泰,此時卻也跟著質問崔敦禮,“崔侍郎你不是總覺得這不對那不對嗎,現在武相公讓你當麵問,你趕緊問,要沒問題也好早日出結論上報朝廷,別耽誤將士們論功行賞,我龐某雖是個嶺南蠻,但也是打小征戰,最討厭的就是那種自己不上戰場,卻總在背後這裏懷疑那裏算計的人,”


    “幽州的水很深,我知道,我也很意外武懷玉在幽州短短時間,居然不僅能跟本地世家豪強關係打的火熱,甚至還能收撫山後邊民,又能威服奚、契丹等,他野狐嶺一戰,現在看來確實打的很了不起,但也不能因此,就無視其它問題。”


    “問吧。”


    誰受的了這個?


    崔敦禮把兩人這當麵問答記下的內容,拿給武懷玉看,“大都督可否在上麵畫押?”


    “隨你便,我會派向導帶你去,並讓懷荒鎮兵、廣寧軍等護衛你們安全,不過提醒崔侍郎一句,這冰雪還未化呢,野狐嶺狼窩溝的那些敵人屍體,隻怕都在冰雪中凍的硬實,你們去了也清點不了。”


    武懷玉看過內容倒也屬實,“當然可以,不過你得再抄寫兩份,一式三份,最好是四份,你一份我一份,給朝廷一份,給幽州都督府留一份,”


    “怎麽樣,調查結束了嗎?”


    “什麽意外?”


    就你清高,就你了不起,


    武懷玉笑著安撫一眾部將,這些將領現在有的隸屬幽州都督府,有的隸屬安東都護府,基本上幽州邊軍還是歸都督府,而原行營兵則劃到都護府。


    野狐嶺一戰,涉及到大家的軍功戰績,涉及到功勳官爵,自然是沒有一個不上心的,現在崔敦禮這般弄,大家覺得備受侮辱,也十分憤怒。


    武懷玉笑笑。


    核實就核實吧,偏偏搞的跟訊問犯人一樣。


    崔敦禮斜眼瞥他,“好,那我就向大都督當麵求證幾個問題。”


    可大家不想這樣幹啊。


    良久。


    “崔侍郎是奉朝命前來,我們幽州將士們也能理解,賞功罰過,必須公平公正嘛,但賞不逾時罰不遷列,年前打的仗,極不容易才贏了,雖說記功錄勳核實頒發,都得有個時間過程,


    一些兵部來的隨員,也都很緊張。


    就連可度者、摩會、攝圖等當初參加過野狐嶺之戰的一眾蕃胡貴族們,都被崔敦禮三番五次的請去聽證搞的不耐煩,多次跟武懷玉詢問這是要幹什麽。


    這場元宵晚宴最後有些不歡而散。


    “侍郎何意?”


    員外郎們沉默,他們確實是怕了,在人家地盤這樣瘋狂搞事,你以為人人都跟你一樣是博陵崔五姓子,還是入關幾代的門閥子,又得當今聖人賞識啊,說實話,大過年的出來,大家也是想立點功勞,迴去添點資曆,你非要跟武懷玉過不去,大家真不願意摻和。


    崔敦禮敲著桌案,“武懷玉在野狐嶺戰前,就已經安撫山後,收撫百餘寨,幾萬家邊民。緊接著滅了北燕州粟特胡三千家,拿下於延水三百裏流域,


    “野狐嶺之戰後,大都督報說俘虜了一萬餘突厥兵,最後這些俘虜大都督全都發賣為奴了,是吧?”


    神仙打架,他們隻是凡人啊。


    你先抄四份,還得親自抄,抄好了再一起簽,否則不簽。


    崔敦禮起身,“我們這是按朝廷製度辦事。”


    晚上,以元宵節慶賀為由,武懷玉請來了一眾文官武將,還有在幽州過年的諸蕃首領貴族們,還有當地名門士族,一起赴宴。


    其實他們也搞不明白崔侍郎這到底何意?開始吧,他們還以為這位隻是做個樣子,後來又以為他是想要謀點好處,再後來,已經覺得他是要公報私仇,而如今,他們覺得崔侍郎是不是傻了,哪裏有這樣幹的,


    “我晚上請崔侍郎來談談。”


    “好,我這就再寫三份。”


    武懷玉計劃開軍屯三百屯,那就是一百五十萬畝,還沒算民屯商屯官屯之地,從燕州到營州,從薊州到檀州,再到莫易瀛滄平,這裏麵涉及到的土地太多了,尤其是山後諸州和平營兩州,這裏涉及到百萬畝土地,”


    武懷玉倒很淡定。


    另一名主事也忍不住道,“幽州地處邊疆,這山後燕檀和東邊平營之地,本就地廣人稀,更別說山北奚現在還占據的地盤,幽州官將要墾荒屯田,這是好事啊,就算他們利用職務之便,順便買些地,那也正常,隻要是買地,雖說有些違規,但並不算什麽大罪,真要追究,也治不了什麽罪的,咱們何必多管這閑事呢?”


    明明有功將士,現在卻似貪官汙吏一樣被查,就差把懷疑他們虛報軍功、貪汙戰利品等寫在臉上了。


    就算他們是兵部官員,可也不敢這樣幹啊。


    “崔侍郎,事情查的已經差不多了,咱們給長安寫個報告,趕緊去下一站吧。”


    “某既然是奉旨前來,就得不負聖人,得好好查,仔細查,把查到的問題都上報。”


    崔敦禮看著武懷玉,武懷玉也看著他,他沒急著簽字。


    “我一切都是公事公辦,遇到有些地方可疑之處,自然要反複詢問、核查,”


    “賀!”


    “這不勞大都督操心。”


    龐孝泰沒好氣在旁邊道,“崔侍郎別太過份,幽州將士們已經如此配合了,你也不要忘記我們此次出京,除了順路來幽州核實一下戰果,更主要的任務是出使突厥諸部、前往會見頡利可汗,你別把正事給忘記了。”


    崔敦禮看著這幾人,“龐孝泰自稱是武懷玉的門下走狗,他可以毫無顧忌不要臉麵,但咱們不是武懷玉的走狗,我們是朝廷命官,天子使者,”


    那幾位官員都低著腦袋,聽不下去了。


    飲畢,武懷玉問崔敦禮,“崔侍郎,經過半個月的核查,不知道結果如何了?”


    “又或是風雪太大突然倒塌了?”


    “不是都有詳細記錄嗎,總共賣了六十萬貫左右,包括繳獲的牛羊牲畜及帳篷等財物,以及一些傷馬,繳獲的完好戰馬直接留作軍用,沒賣。這六十萬的使用,也都有詳細賬本記錄。崔侍郎還有疑問嗎?”武懷玉道。


    “比如說這賓館突然走火失火了?”


    “還在核實中。”崔敦禮道。


    “是啊,咱們還是辦正事要緊吧。”


    你中書舍人剛升兵部侍郎,你就非要這般硬幹,你真是非要把武懷玉搬倒,莫非你想自己來當幽州都督不成?


    “我們莫不是收了武懷玉的好處?”


    “崔侍郎可莫冤枉我等,我等可沒有,”


    “絕無此事。”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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