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2章門下走狗小的龐某


    “門下走狗小的龐某,拜見翼國公。”


    武懷玉頭戴禦賜貂蟬三梁進賢冠,身穿紫色雙孔雀銜綬大科團紋綾袍,腰係萬釘寶鈿金帶,佩金魚袋,剛出翼國公府門,結果這大年三十的傍晚,還有人在那等著。


    關鍵這人一開始就讓人驚訝。


    武懷玉小舅子丘神績今天穿的很騷包,充當武懷玉的親隨,也想沾姐夫的光,卻瞧瞧宮宴的熱鬧,他被這家夥嚇一跳。


    “你是何人?”


    “下官白州刺史龐孝泰,”


    武懷玉聽到這個黑熊精似的家夥居然自稱是一州刺史,也不由的更驚訝了,既然都是堂堂刺史了,就算是下州那也起碼是正四品下,哪有還這麽卑賤稱自己是門下走狗小的龐某的。


    “白州,可是嶺南白州?”


    “翼國公果然博聞強記,白州正是在嶺南。”


    懷玉打量著這家夥,白州好像就是後世廣西博白一帶了,李靖平嶺南後,承製拜封,對當時嶺南割據的大小勢力,都奉朝廷旨意授官封爵。


    而且當時在嶺南設立了大小九十六州,基本上隋末時各方割據勢力,甚至是當地狸獠土蠻,隨便劃地稱王,自稱州牧太守的,也都是先予以承認,所以才有了這嶺南九十六州。


    但下嶺南九十六州,得民戶六十餘萬,平均一州才幾千。


    好多州以前根本就是個縣,或者說本就是土蠻控製的溪垌而已。


    自稱門下走狗這位姓龐,現白州刺史龐孝泰,很年輕,年輕的甚至有些過份,武懷玉本來看他長的跟黑熊精似的,高大魁梧而粗獷,還以為他得三四十歲,結果人家才二十多歲。


    但刺史卻當了好些年了。


    這家夥是白州的土蠻酋長,他家世代都是部落首領,隋末的時候,也是趁機據地為王,把自己家溪垌自設南州。


    龐家依附過寧氏,也依附過馮氏,還曾依附過冼氏,也依附過談家,甚至還曾經依附過隋末江南反王林士弘、南梁的蕭銑,也依附過桂州的李襲誌和交趾的丘和,反正小小蠻酋,也是毫無立場的,誰強就依附誰。


    等李靖平嶺南,他父親也跟著歸附大唐,被授南州刺史,不久他爹病逝,朝廷又讓他襲南州刺史。武德六年,朝廷開始對嶺南慢慢的調整,要收權。


    嶺南許多土蠻不服,馮家的馮暄,寧家的寧道明等舉起反旗,年輕的龐孝泰也立馬舉兵響應,但這叛亂雖起的快,可連嶺南幾大豪強內部都不統一,馮家的馮盎,寧家的寧純等都不肯反,還招兵買馬跟他們打了起來。


    嶺南各方亂戰,叛軍中勢力最弱小的龐孝泰最先被擊敗,他在前線衝鋒陷陣,另一個蠻族大酋長談殿卻趁機抄他老家,後院失火,前方堅城難下,糧草又不濟,朝廷援兵又至,


    龐孝泰被圍,最終隻好投降。


    朝廷調兵幫忙收迴了南州,改為白州,仍以龐孝泰為刺史。


    吃了大虧後,龐孝泰也不再信任馮暄、談殿、寧道明、寧長真等人,於是跟馮盎、寧純等一樣,專心舉起忠心朝廷的旗幟以求自保。


    從武德六年嶺南亂起,到武德八年,嶺南西最大的豪強寧氏家主寧長真也正式起兵加入叛亂,一直打到武德九年夏,寧道明、寧長真相繼死去,談殿也再投降大唐。


    但這場嶺南大亂鬥並沒結束,談殿趁機搶占了寧氏許多地盤,轉頭又聯合馮暄,大戰馮暄之弟馮盎。


    龐孝泰的白州夾在中間,也很不好受。


    而長安朝廷對於嶺南這亂象也早有不滿,之前朝廷抽不開手,也沒空發兵嶺南,如今也是終於能騰出手來,也有這實力。


    所以很多官員說馮盎馮暄談殿等人都是擁兵自重,割據叛亂,要朝廷出兵平滅。


    這消息一出,嶺南這些土皇帝也害怕,紛紛派使者入京解釋,並給長安的權貴們送禮,希望能夠有人幫忙說話。


    想當初,武德六年的那場叛亂之始,就是因為欽州總管寧長真照例給長安天子進貢合浦大珠,而其它諸州刺史也紛紛進貢筒布等特產。


    這也是以前的慣例,這些嶺南豪強們向中央朝廷進貢些土特產,以示對天子的忠心,然後中央朝廷也就不再幹涉他們,任由他們在地方上做土皇帝,既不征他們的稅,也不管他們的版籍人口,甚至軍隊征召駐防、官吏選用任免等等,通通都是他們自己說了算的。


    說好聽點嶺南是朝廷疆土,但實際上就算在南朝時期,也就廣州交州桂州幾個核心區,是由朝廷直接管控的,其餘地方,基本上都是這些早年遷移南下的馮寧陳等豪強自治,或是那些狸僚蠻族酋長們統領。


    李淵拒絕了寧長真等人的進貢,理由是道遠勞人,實際上就是李淵對這種名義上的臣服根本不滿意,不想讓嶺南也跟南中地區一樣成獨立王國。


    皇帝不要進貢,要的是征稅,要的是真正的治權。


    但寧馮等豪強土皇帝當慣了,尤其是趁隋末之時,更是成了脫韁野馬,哪還願意再套上籠頭,由此叛亂開始。


    隻是嶺南這些豪強也並不團結,各有各的打算,朝廷雖沒空直接發兵征討,可利用中央權威,分化拉攏,分封許願,也還是挑動他們內鬥不止。


    現在有風聲,皇帝要發兵十萬掃平嶺南,甚至傳聞統兵的大將有可能是李靖,也有可能是李靖門生武懷玉。


    不管是哪一個來,嶺南這些土皇帝都十分恐慌,他們不僅恐慌李靖、武懷玉的威名,更恐懼那十萬天兵。


    馮盎派了兒子來長安,還帶了許多嶺南寶物。


    龐孝泰更是親自前來長安朝集。


    到了長安他帶著許多禮物,結果卻送不出去。


    提著豬頭,找不到山門。


    人家一聽他是嶺南來的蠻酋刺史,立馬嫌棄的將他拒之門外,不管是合浦的珍珠,還是交趾的象牙,或是嶺南的金銀,人家都沒興趣,直接拒絕。


    龐孝泰又去找李靖,當年李靖安撫嶺南,龐孝泰跟他爹也是拜見過李靖的,可李靖現在很謹慎,一聽嶺南來的,也是根本不見。


    去找丘和,丘和讓人轉告說他年事已高,早不過問政事。找李襲誌,李襲誌當年是始安郡丞,隋末時散家財招募三千兵守衛桂林,他率部頂住了蕭銑、林士弘、曹武徹等的輪番進攻,守住嶺南西北大門。


    雖然最終依附蕭銑,但後來又主動歸附大唐,成為桂州總管,入朝後參與了平輔公祏叛亂等戰事,如今是江州都督。


    有傳聞說朝廷要派李襲誌再出任桂州都督,龐孝泰去李家拜訪,但李襲誌也不見他,更不收禮。


    龐孝泰很鬱悶,也很絕望驚懼。


    他以前沒來過長安。


    現在到了長安才發現長安城這麽大,那些權貴們那麽高傲,在嶺南好歹也是一方豪強,但到了長安,連個街鋪的武侯都敢訓斥他,權貴家的門房都敢侮辱他。


    龐孝泰雖年輕,但非常勇悍,可交際應酬這些天生不太懂,現在在長安就跟個傻子一樣,甚至被人嘲笑為嶺南來的土鱉。


    後來他碰到馮盎兒子馮智戴,他們一路同行北上,馮智戴是馮盎次子,授春州刺史,這家夥對中原很熟。


    他爹馮盎隋朝時曾在朝任職,後來馮盎父子還從嶺南招募了一支兵馬為隋征戰,馮智戴統領,等宇文化及江都弑殺楊廣,馮智戴率領本部南奔,一路上且戰且走,硬生生從江都殺到了嶺南高涼跟他爹會師,轉戰千裏,十分了得。


    馮盎後來率二十餘州歸唐,被朝廷封為耿國公,兼八州刺史,他的諸子,也各授刺史之職。


    馮智戴奉父親來長安活動,同時也是派來做人質的,說好聽叫侍奉天子。


    他看龐孝泰這般被長安嘲諷,心裏也不好受,於是給龐孝泰指點了一條路,讓他去找許敬宗。


    長安許多王公權貴一聽說嶺南來的土鱉,見都不見,但許敬宗最近跟馮智戴走的非常近,他是難得的一個不拒絕嶺南土鱉,甚至不會嘲諷侮辱他的。


    雖然許敬宗的客氣禮貌,是馮智戴送了大批的財貨禮物和美人換來的,但馮智戴還是覺得很值得。


    當然,許敬宗如今是門下省給事中還兼修國史,身居要職,有他幫忙,還是讓馮智戴如今找到了門路,比如他成功的跟著登上翼國公府門,也跟著翼國公去過李靖家,雖然沒得到什麽承諾,起碼武懷玉和李靖願意坐下來聽他講講嶺南現在的情況。


    馮智戴給龐孝泰指點了一條路,龐孝泰於是立馬去拜訪了許敬宗。


    許敬宗果然收了他送上的大批禮物後,就說要引見他給翼國公,本來說好今天帶他來,結果皇帝臨時召許敬宗,龐孝泰隻好自己來了。


    他姿態擺的很低,不僅拉來了許多禮物,甚至連見麵問侯語都非常謙卑,自稱門下走狗小的龐某。


    反正許敬宗收了他的錢財後,跟他指點過,如果能夠得到翼國公的幫助,那麽他所有的問題都不是問題。


    龐孝泰思來想去,覺得還是得把姿態放低些。


    反正他一個嶺南土鱉蠻酋,甘當長安天子重臣的走狗,也不丟人。


    事情得辦,要是辦不好,那他想繼續迴嶺南當土鱉都難。


    武懷玉聽完這家夥的一通跪舔,很是意外。


    “許學士介紹你來的?”


    “是的,本來許學士說一起來接翼國公,結果陛下臨時召見,”


    既然是許敬宗介紹的,武懷玉便叫他上了自己馬車,“車上聊聊吧,你應當也是要入宮赴宴的吧?”


    龐孝泰點頭,趕緊上車。


    之前許敬宗就引馮智戴見過他了,據說許敬宗跟馮智戴一見如故,十分傾心,當然武懷玉是知道許敬宗的德性的,貪財好色算是他的軟肋,馮智戴送了許敬宗十個美人,還送他十車錢財,這般闊綽的大手筆,許敬宗豈能經的住考驗?


    武懷玉也是久聞馮盎的大名,這位可是被稱為嶺南土皇帝,雖然他實際控製的地盤也就占兩廣一小部份,但馮家聯合冼家,那勢力可就很大了,海南島和雷州半島都是他們的,更何況馮家本身跟寧家陳家也一直都是姻親,盤根錯節的關係。


    朝廷現在對嶺南喊打喊殺,但真正決策的那些重臣都沒輕易下決斷,畢竟真打起來,要調兵要撥糧草,甚至還得死人,更有可能一時平定不了,還會引發嶺南更大的動蕩。


    政治不是打打殺殺,該妥協的時候還是得妥協的。


    馮盎談殿馮暄等隻是互相攻伐,畢竟現在都沒再樹反唐大旗,朝廷也得慎重。武懷玉如今也屬於朝廷要員,有機會當然也願意親自聽聽嶺南來人的解釋。


    前往宮中路上,在馬車裏兩人倒是一路聊著。


    這龐孝泰才二十多歲,但已經當了八年刺史,中間叛亂了一年多,從隋末時十幾歲就跟著他爹率部征戰,非常彪悍,


    這家夥說他有很多鼓。


    嶺南的土蠻部落都喜歡鑄銅鼓,蒙牛皮,畫雷電和青蛙紋為圖騰,龐孝泰的鼓不是牛皮鼓,而是用他斬殺的敵人的皮蒙的鼓,這種鼓雖不如牛皮銅鼓那麽激昂,但也挺特別。


    可惜他的部落終究是小了些,在白州確實可以稱霸,可放眼整個嶺南,那就不值一提,夾縫生存並不容易,以前他隻是部落裏的戰士,隻管衝鋒砍殺別的不管,所以倒不覺得什麽。


    但這幾年的艱難維持,也讓他很清楚想保住家族基業並不容易。


    “我們家在白州傳承那麽多代,我不能讓他在我手上斷掉,我必須得守住祖上傳下來的寨子、土地,得保住這些部落子民,不能被別的部落、豪酋攻占、奪走。”


    武懷玉笑笑。


    “伱想要保住你家族部落的這根基,唯一的辦法,就是忠心朝廷,跟著朝廷一條心,始終為朝廷效力。”


    “我龐家願意世代效忠大唐皇帝陛下,效忠大唐朝廷,還請翼國公能夠幫忙,”


    龐孝泰的幫忙,是希望能夠保住白州刺史之職,更保住白州這塊地盤。


    “這個沒問題,但有個前提,你得主動上表朝廷,開山洞納生獠,率領治下狸獠編戶齊民、劃分縣鄉,推行中央的均田製府兵製等,請求朝廷派流官協助治理,”


    武懷玉說的每一條,都有如一把刀子紮在龐孝泰心尖上,可龐孝泰現在也明白,如今不再是武德年間了,更不是大業年間,還想再關起門來割據一方不可能了。


    早晚,朝廷要收迴治權,到時征收稅賦,駐軍屯田,派遣流官,這些都是必然的,隻是早晚罷了。


    “你也不用擔憂,就算白州編戶齊民,但起碼百年裏,白州主要人口都還是你們狸獠部落,你們納稅服役之餘,其實也不會有太大變化,”


    懷玉說的是實話,朝廷就算駐軍屯田,移民屯田,那也需要時間,也肯定是優先往廣州、桂州、交州這些要地遷,白州那屬於偏遠山區,肯定是最後的。


    而駐軍、移民,要達到規模,能夠超過當地狸獠土著,不說百年,沒個幾十年哪夠。


    那些都是很久以後的事了,現在操那心做什麽,配合朝廷繼續穩固他的刺史之位,守住白州的安定,才是最重要的。


    “謝翼國公指點。”龐孝泰也終於想明白了。


    “如果你真明白了,那你迴去記得做一件事,學學馮盎,多派些族中子弟前來長安,進國子監讀書或是入禁軍當差,


    其實你也可以來京侍從天子,就算你不在白州了,可隻要你能夠讓天子記住,甚至讚賞,那你根本不用擔憂你白州的族人。”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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