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車到了永興坊門口,懷玉邀請高惠通去武家坐會,但她還是拒絕了。


    “你們姐妹也許久沒見了,坐坐再走。”


    “不了,”高惠通歎聲氣,“二郎,我還有個請求,我還有個妹妹在宮裏,我想讓她出宮來你府上。你若是不嫌棄,可以直接留在身邊,跟惠安也有個伴,若是不喜,那你就收留她在你府上養老,安排到莊子上去也行。”


    懷玉好奇的望著她,“大姐你名下光是聽雨樓和巴努兩樓,也算是日進鬥金了,你直接給二姐在郊外置辦個莊子也不是問題吧?”


    “聽雨樓和巴努酒肆,都隻是記在我名下而已,那是門中產業,而且我想讓她跟小妹一起能相互照應。”


    “既然大姐如此信任,我肯定會照顧好二姐的,就讓她先給安娘做個伴,至於今後她是想嫁人,還是想說置個莊子養老,這都不是事。”


    “謝了。”


    高惠通換乘自己的馬車離去,懷玉目送著遠離,迴到家,把那個箱子交給高惠安,並轉述了高惠通給她的話。


    如今越發豐腴起來的高惠安聽了不由落淚,“姐姐明明活著,卻成了沒身份的活死人,隻能以其它的身份生活著,阿郎,你能讓二姐來咱家嗎?”


    “當然可以,我已經答應了大姐,你給二姐準備好房間、用品等吧。”


    安慰開導她一番,懷玉先去洗浴,正月裏泡上一個溫湯,渾身舒坦,再換身幹淨衣服,也就沒了半點異味。


    他這才敢去見樊玄符。


    自從懷孕以後,樊玄符的鼻子都快成狗鼻子了,一點異常味道她都聞的到。


    仍沒被允許踏進她的小院,好在懷玉之前就已經讓人在那小院門口建了個門房,房不大,但裏麵暖爐火炕一應俱全,每天燒炕,屋裏一直暖和著。


    這門房開了個窗,與院口那間廓房相通,夫妻二人隔著個窗對話,倒跟進監探視一樣。


    好在雖隔一堵牆,但各自坐火炕上也不用擔心著涼啥的。


    他就是有點不明白,這跟進院在一屋有啥區別?


    但不能跟女人講道理,結婚後的女人更沒道理可講,懷了孕的女人就更沒道理可講了。


    “你剛洗浴過?”


    “嗯,剛從外麵迴來,來見你前特意洗了個澡,怕有味影響你。”


    樊玄符丹鳳眼一挑。


    “這不早不晚的沐浴,肯定有事,跟朋友去平康坊青樓應酬了,還是又帶人去西市胡肆裏喝胡酒看胡姬跳舞了?”


    人說一孕傻三年,但樊玄符好像智商更高了。


    “安元壽送我的那胡肆,我今天過去看了看,”


    好不容易在樊玄符那裏脫身,大正月的差點給驚出身汗來。


    雖說他其實就算實話實說,樊玄符也未必會說什麽。


    不過懷孕的女人最好不要有太大的情緒波動。


    一早,師兄蘇烈就來找懷玉了,這位蘇司馬是天天盼著早點出發,雖然他並不知道懷玉有秘密任務在身,還在等通知。


    涇州那邊安排好了,他這邊才能率兩營人馬啟程,要一切剛剛好。


    蘇烈並不知曉這些,隻想早點出發,如今兩營人馬駐紮在渭河北岸,他每天渭北、長安兩頭跑,幾十裏路也不嫌累。


    “二郎,兵馬糧草皆已經準備好,到底啥時開拔?”


    兵也齊,將也至,糧草都到位,甚至鎧甲武器都得聖旨破多格撥了不少,現在蘇定方摩拳擦掌,大刀早已饑渴難耐了。


    “師兄,最近沒代老師給侯君集上課?”


    懷玉笑問。


    一說到此事,蘇烈歎氣。


    “那侯君集鼻孔看人,驕狂的很,連老師他都沒放眼裏,又哪會瞧的起我這麽一個反賊餘孽?他不想學,我也懶得教。”


    李靖教侯君集兵法,讓他背孫子兵法先,侯君集根本沒當迴事,結果檢查的時候背不出來幾句,李靖便讓他繼續去背孫子兵法,什麽時候背熟什麽時候再來講其它的,氣的侯君集直接給李世民麵前告禦狀,說李靖不肯傳授兵法,抗旨。


    李世民還真讓人去詢問李靖,於是李靖也隻好給侯君集上課,但李靖每次隻講上幾句,然後讓蘇烈這大弟子替他詳細講解,侯君集又瞧不上蘇烈,反正這師徒倆極其別拗,三天兩頭的要鬧到禦前。


    “二郎真不去渭北營地瞧瞧?”


    懷玉笑笑,“急甚,等開拔了有的是時間相處。”


    他雖然沒進軍營,但蘇烈、牛見武、陳盛、許繼祖、趙信等已經都入營報到,現在那兩千兵將,已經開始每日訓練磨合中。


    懷玉現在不太關心那兩千去鹽州的兵將,這些都是京畿抽選的府兵,還有禁軍的軍官,都是精銳能戰敢戰之士。


    他現在操心的其實還是李藝造反,他要恰好的路過,順路平叛,一刀砍掉羅藝腦袋這事,以及他這個六扇門刑憲司的員外郎白澤,如何要在朔方構建起一個情報網絡,


    不僅要覆蓋鹽州,還有夏州,甚至是延州慶州靈州會州等地,還要滲透到河套的豐州勝州,一句話,關中長城以此地區,是他的包幹區責任地,但現在手下嘍囉都沒一個,這都不知道要從何下手。


    “我聽說崔家主動提出要跟師兄結親聯姻?要嫁女兒給大郎?”


    蘇烈長子蘇慶節,也十六了,如今人在河北老家。


    “嗯,崔家是有此意,”


    “師兄居然猶豫了?”


    蘇烈告訴他這個事情裏的實情,清河崔氏確實不愧門閥舊族,之前想趁機吞並蘇家產業,如今見狀不對,也是能屈能升,不僅崔善為擺宴請客陪罪,這段時間還又宴請蘇烈幾次,甚至還送馬贈金。


    如今更是主動提出兩家結親。


    可麵對五姓崔家的主動聯姻,蘇烈居然猶豫,原因是崔家拿出來的這個聯姻女子,並不是什麽五姓嫡女。


    “崔善福的養女。”


    不是庶女,而是養女。


    崔善福是崔善為的堂弟,其祖父崔彥升,是獨孤皇後祖父崔彥珍的弟弟。崔善福父親崔至仁襲爵光城縣公後來改封白水縣開國公。


    武德二年,在隋朝時很得勢的崔氏,也隻得改投門庭。十六歲的崔善福進秦王府做了庫真(侍衛),其堂兄善為則更早就投了李淵。


    隻是崔善福命不好,雖然出身好,又投中了李世民秦王府,可武德五年就病逝了,才十九歲,連兒女都還沒有,從族兄善為那過繼了個侄子玄籍來做嗣子。


    他的遺孀則又領養了一個崔氏遠房旁支孤兒做養女。


    這個女孩雖說也是崔氏家族的,但本身就是遠房旁支,還是婢生女,被崔善福遺孀收養。


    崔家拿她來跟蘇烈聯姻,還想要聯姻蘇烈的嫡長子,蘇烈自然是不太高興的。


    但崔家卻還覺得,我這是主動聯姻,十分低姿態,相當善意有誠心了,你要是不同意,那就是狠狠打我臉。


    這事就弄的蘇烈很不開心。


    接受吧,心裏別扭,不接受吧,崔家非常不高興,好不容易兩家緩解矛盾,他也不想再生事端。


    懷玉聽了也不由的驚訝,這就是門閥的自大啊,隨便弄點垃圾,以為別人都要感恩戴德。


    可從另一方麵來說,世情本也如此。


    都是舔五姓七家的舔狗太多,就好比程咬金貴為實封新貴國公,卻也還要去舔崔氏寡婦,這崔家自然覺得自己高高在上了。


    我崔家養女,那也是崔家女。


    崔善福那可是正宗清河崔氏鄭州房的,就算英年早逝,那也是身份高貴,他的養女那也不一般。


    武邑蘇氏不過是個地方豪強,養女聯姻,那都是下嫁你們家。


    “其實我覺得這事用不著那麽糾結,師兄若是不願意,那就直接找個理由迴絕,崔家也不敢怎麽樣。


    當然,師兄若是不想得罪崔家,甚至還想跟崔家結交,那應下這婚事便是,崔氏養女不也崔氏女嘛。”


    懷玉這話,有幾分不地道,蘇烈聽了感覺臉火辣辣的燒。


    “那我拒絕他們。”


    “以師兄這般經天緯地的大本事,將來功績定不輸於老師,他日不僅勳加上柱國,肯定也能成為實封國公,到時朝中地位尊貴,難道還會那般在意崔家?”


    “崔家雖門閥舊族,隻怕也不願意輕易的得罪一位實封國公吧?”


    “當然,若師兄不願意鬧的不好看,那不妨跟崔家說大郎早已訂婚結親,無法再與崔家女結親。但如果崔家願意,蘇家二郎三郎四郎甚至五郎八郎,這麽多好兒郎,任他們挑一個結親嘛。”


    崔家現在都不想得罪蘇烈,更別說蘇烈成為戰神、國公,懷玉這話讓蘇烈若有所思,確實是對崔家太過畏懼了。


    如果不是讓嫡長子娶他們崔家養女,讓嫡次子甚至庶子去娶崔家養女,這倒不失為一個不錯的對策,這讓蘇烈大為欣喜。


    其實五姓七家,在李淵李世民兩朝,都是處於極大的被打壓之中,李唐也吸引他們子弟入仕,但對他們的影響力是持續打壓的,要到高宗中後期,及以後,五姓七家才真正開始再次崛起興盛,那些名門不僅在科舉中占據優勢,更是不斷出宰相。


    比如崔家六相,蕭氏八相等等。


    但現在嘛,還早呢。


    李世民這樣的雄主可不會輕易的讓這些舊閥壓到頭上來。


    當然,人家程咬金都這般紅的發紫了,都能不顧臉麵的狂舔清河崔氏,魏征寧願抵押房子抵押藏書,都要借貸掏高昂賠門財,隻為能夠跟落魄詩人王績結親,


    也說明其實五姓七家的影響力確實很大,蘇烈要是狠點,咬咬牙讓嫡長子接受崔家的提親,這其實還是許多人求之不得的呢。


    “對了,崔善為要把侄女許給師兄家大郎,有沒有要陪門財?”


    “要,崔善為說二郎你為三弟求娶王家女,掏了一千二百貫賠門財,說王績隻是太原王氏旁枝,比不得他們清河崔氏鄭州房大宗嫡係,他們開口說按你給王家的兩倍來就行,”


    兩千四百貫,大約是長安東城一所十畝大宅的錢了。


    這筆錢對蘇烈這大土豪來說,其實算不得多,但給賠門財,就意味著這門親是蘇家高樊他崔家。


    舔還是不舔,每個人都有自己的選擇,


    懷玉也不覺得哪種選擇就是對,哪種就是錯,成人的世界,並不是非黑即白。


    你不能說程咬金張亮魏征房玄齡武士彠這些人就是錯的,如果有很多人都這樣選擇,那可能恰說明這更符合傳統價值觀。


    蘇烈問懷玉,“如果崔家把養女嫁給你家,讓你出兩千四百貫賠門財,你願意嗎?”


    懷玉笑了笑,“我剛掏了一千二百貫,為我家三郎訂婚太原王氏女。”


    蘇烈頓時明白了,武師弟是個務實行動派。


    “其實師兄也不用糾結那麽多,聯姻嘛,各取所需,利益結合而已,”


    “哎,我還是不適合去琢磨這些東西,我這腦子更適合琢磨打仗,行軍布陣,調兵遣將,帶兵衝鋒,那些才讓我親切舒服。”


    “那師兄不如明天就搬去渭北軍營入住,不要再迴長安城來,那些紛雜之事,等打完這仗再說也不遲,也許到時師兄朔方戰功著著威名遠揚,清河崔也得刮目相看,或許那時他們主動要換嫡女來聯姻呢。”


    “也是,我幹脆現在就去軍營,莪給他們去封信,就說大郎早已訂婚了,我其餘兒子任他們崔家挑,這親結還是不結,由他們選了。”說完,蘇烈還真就辭別懷玉,騎馬出長安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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