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初二。


    懷玉一早起來,潤娘已經替他準備好了上老丈人家拜年的禮物。


    “大娘子說不去,就讓阿郎帶五娘她們去。”


    懷玉現在都已經習慣了樊玄符變成宅女了,“今天下雪天也冷,她就在家好好休息吧。”


    “你也一起去走走吧?”


    潤娘紅著臉,小聲道,“奴,奴也有了。”


    “嗯?”


    “奴這幾天總是惡心,便到千金堂讓醫師把脈,有了。”


    這是懷玉院裏第四個懷孕的,先是樊玄符然後高惠安,接著伊琳娜也懷了,現在最早跟她的潤娘也懷了。


    “那你趕緊好好休息,”懷玉伸手搭脈,果然有了,“你直接找我幫你看下不就知曉了,還去千金堂。”


    “怕沒懷上,讓二郎失望。”


    “走,我給你開點安胎藥膳,剛懷的時候要特別小心。”


    潤娘被懷玉這般關懷,十分高興,她最早跟著懷玉,可看著大娘子肚子一天天大起來,自己卻還一點動靜也沒,其實也是非常慌,甚至暗暗自責的。


    如今終於懷上了。


    “以後家裏的事你就不用管了,我給你再安排兩人有經驗的仆婦跟著你照顧,賬房的事,你都交給僧婢她們,安心養胎什麽也不用管。”


    “二郎,我想要個女兒。”


    “生兒生女都好,”


    武柳氏聽說潤娘也懷上了,立馬把手上的一個大金鐲子摘下來戴在了她手上,“好,好,總算有了,好好養,到時給二郎生個大胖小子。”


    出門去樊家,樊僧婢三姐妹不免有點吃醋。


    後院一個接一個的有了,她們三姐妹倒沒動靜。


    “是不是我們練武打球的原因?”僧婢歎聲。


    金剛也覺得有可能,“以後不能再練武打球了,”


    看著她們那焦慮的模樣,懷玉隻得一路安慰,說她們還年輕,晚點懷孕生子更好。


    營國公府。


    樊興早早的等著女兒女婿上門來拜年,結果看到隻有懷玉帶著三侄女來,女兒還是沒來,不免有些失望。


    “大娘身子還好吧?”


    “胖了得有二十斤了。”懷玉如實答道,以前倒三角背有馬甲線的斬馬刀樊仙姬,如今雙下巴都要出來了,大腿都粗了一圈。


    “大人胎兒都很好,現在總說夜裏睡不好,經常白天補覺,本來今天要來的,我看今天下的雪大,路又滑,便讓她在家好好休息。”


    樊興點頭,“身體重要,身體重要。”


    看的出樊興心裏有點小失落,懷玉便陪老樊喝酒。


    本來說喝點葡萄酒,結果老樊卻讓取懷玉送的武侯燒。


    這酒可是很烈的,但老丈人要喝,懷玉隻能舍命陪君子,喝完一杯又一杯。


    幹完一壺又來一壺。


    武懷玉酒量也勉強還行,但也被直接喝吐了,樊興吐的也很厲害,可這樊蠻子也狠,抱著痰盂吐完,馬上又舉起了酒杯。


    喝了吐,吐了喝。


    武懷玉最後都直接坐地上了,在樊家醉了一覺才醒來。


    樊興一醉不起,吐了個天翻地覆借酒澆愁唿唿大睡了,懷玉跟小舅子們打了招唿就迴了。


    從城西懷遠坊迴來,懷玉直接拐進了永興坊旁邊的平康坊。


    義父秦瓊還在白鹿塬鄉下,便先去老師李靖家拜年。


    好在馬車夠大,東西齊全,直接在車上把一身酒氣的衣服脫了,換上熏香的新衣。


    永康公府很熱鬧,李家在長安的都來族長家拜年。


    給李靖夫婦拜年問好,給小輩們發新年紅包。


    “一會有個客人,你見一下。”


    “好。”


    書房裏,李靖又跟懷玉搞起兵棋推演,這次推演的是滅梁師都。


    “你不好奇為師給你介紹的這客人是誰?”


    “老師特意引見,肯定是重要的客人。”


    “一個河北故人之子,當年我與他父親也算是故交。”


    懷玉倒沒多想,李靖這等身份的人,肯定親戚朋友滿朝野,他即將要去鹽州上任刺史,李靖要推薦個把門生故舊同去,都很正常。


    這點小事也沒拒絕的道理。


    隻是當這這個客人來了後,聽到他名字武懷玉真的很驚訝,完全沒想到會是此人。


    “冀州蘇烈!”


    懷玉對這個名字很熟,如雷灌耳。


    他驚訝的打量著對麵這個河北漢子,大約三十多歲,身體魁梧,方臉大口,典型的大將模樣,那將軍肚也挺大。


    人高馬大,腳長手粗肚子大。


    說話的聲音也是十分洪亮。


    “武邑蘇定方?早聞大名,如雷灌耳啊,隋季之時,十五歲便隨父統率數千鄉兵轉戰四方,守境剿賊,驍勇多力,膽氣超群,為萬人敵,先後斬殺大盜張金稱、楊公卿,護的一方安寧,久仰久仰!”


    蘇烈隻是擺了擺手,“好漢不提當年勇,都過去了,如今我也不再是少年,老了。”


    蘇烈第一次隨父上戰場剿賊時十五歲,而如今他三十五歲,那已經是二十年前的事了。


    武懷玉驚訝李靖居然跟蘇烈相識。


    要知道蘇烈不僅是隋末時隨父統鄉兵剿賊安民的豪強,他父親死後,他繼續統領郡兵,但後來還是投了竇建德,成為夏國先鋒大將。竇建德虎牢兵敗後,他也解甲還鄉歸隱。


    但劉黑闥兩次起兵,蘇烈可是都披甲響應的,直到劉黑闥亡,蘇烈才再次解甲歸鄉。


    武德六年歸鄉隱居,到現在也四年了。


    做為竇建德、劉黑闥麾下有名的悍將,蘇烈應當是上了大唐地方官府重點監控名單的。


    他怎麽跑來長安,還來了李靖家?


    李靖讓兩人坐下。


    “其實說來定方還是你師兄呢,二郎。”


    原來,蘇烈家祖籍河北冀州武邑,但他們家早年遷居關中鹹陽定居。蘇定方的父親蘇邕早年跟李靖結交,關係很好,所以蘇烈很小的時候是在關中長大的,他那時就經常隨父到李靖家做客拜訪。


    打小蘇烈就顯露出不少的練武天賦,甚至兵法這塊也比一般孩子優秀的多,李靖雖然早年仕途不暢,但李靖畢竟將門之子,父親和舅舅都是名將。


    蘇烈年少時拜李靖為師,學習兵法。


    後來隋季,蘇邕帶著家人返迴祖籍,大業末年,河北流賊遍地,蘇邕便組織數千鄉兵,為州郡討伐流賊盜匪,當時許多地方豪強都這樣做的,比如東阿的程咬金、陝州的張士貴等等。


    年少的蘇定方跟著父親統領數千鄉兵,征戰多年,威名赫赫,號稱萬人敵,跟裴行儼、來整、薛仁杲、羅士信,並稱當時五大萬人敵少年將軍。


    在竇建德麾下,蘇定方也是立下許多功勞的,還被竇建德大將高雅賢看中收為養子。


    “你要去鹽州伐梁,我特意去信召來了定方,懷玉你有謀略,定方有勇氣,且擅統騎兵,他去鹽州能給你幫忙。”李靖道。


    蘇定方則挺坦誠。


    他說自己原本是想著就在鄉裏耕田種地不再複出的,可是在地方得罪了清河崔氏家族,如今被崔氏和地方官府弄的呆不下去了,隻好來京。


    “我本來實在沒臉來見老師,年近四十一事無成,連在家種地都不行。”蘇定方自嘲道。


    懷玉也能理解幾分,蘇定方這樣的人,朝廷也不會對他放心的,誰讓他有前科呢,竇建德敗後,他不肯附唐,迴家歸隱,結果後來兩次起來隨劉黑闥叛亂。


    要不是劉黑闥第一次叛亂時,幾乎席卷關東,朝廷也早容不下這些人了。不過當年劉黑闥能反的那麽聲勢浩大,其實也是因為當年李淵在擊敗竇建德後,將他直接處死,然後又對主動投降的那些竇舊部進行嚴酷清算有關。


    大唐對河北清算很厲害,搞的人心盡失,於是河北盡失,劉黑闥一個本來在竇部並不算地位多高的人,硬是把大唐搞的焦頭爛額,連羅士信都殞落河北。


    薛萬徹兄弟都曾被他們打的陣前生擒,頭發剃光。


    後來李世民親自出手,以水淹最後滅了劉黑闥後,李唐也吸取教訓,改清算為安撫,對蘇定方這些人,也都網開一麵,這才安定了河北山東。


    不過終究不可能放心的。


    除非你出來接受大唐的官職,成為自己人,否則你歸隱鄉裏,始終會被認為懷有異心。


    地方官員對他們自然不會有多客氣,而清河崔範陽盧等這些地方門閥,對蘇烈這種豪強也不會客氣,本來就不是一類人。


    不管什麽原因結怨了,人家自然不會輕鬆的放過。


    蘇烈老家呆不下去,也隻好來京投李靖求庇護了。


    “我明日便向聖人舉薦蘇師兄,”懷玉倒也沒猶豫,蘇烈現在雖也三十多歲了,但他跟李靖屬於一類人,大器晚成。


    雖說少年成名,但蘇烈曆史上真正了得的,是他六十歲以後,


    前後滅三國,皆生擒其主。


    這是何等牛逼的存在啊,不僅滅國,還擒人國王。


    征西突厥、夷百濟、伐高句麗,


    他也是成名於隋朝,最後卻大功成於唐高宗時代的一代名宿。


    不但本事強,而且能熬啊,熬到開國的那些將帥全都沒了,他一人出來發威了。


    如今的蘇烈雖說在鄉下種了四年地,但這家夥曆史上大約也是這個時代出山的,後來跟李靖突襲頡利汗庭,蘇烈就是先鋒。


    這種猛人,武懷玉當然願意向皇帝舉薦,更願意帶去鹽州做幫手。


    武懷玉雖也打過幾次仗,但他隻能算是新手中的新手,而人家蘇定方雖才三十來歲,卻是有近二十年征戰經驗的悍將了。


    李靖道,“朝廷之前也征召過定方數次,隻是他一直不肯應召,他的本事陛下也是十分清楚的,當年定方可是也曾與陛下對陣數次,讓陛下留下深刻印象的。”


    言外之意,蘇定方肯仕唐,李世民會很高興。


    有他李靖和武懷玉的舉薦,要讓蘇定方去鹽州,也不會有多大問題。


    六十歲的李靖,三十四的蘇烈,十九的懷玉,師徒三人拿起朔方地圖,又開始推演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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