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神色微凝,看向身後的白凜,希望他能暗中傳聲給點想法,他卻僅是略蹙眉心,若有所思到底思些什麽?唉唉,她沒有「他心通」,聽不出來啊!


    都覺自己走踏黑白兩道幾年,淡定從容練得頗有火候,怎地跟他一比,像從頭到尾全是她在窮緊張、瞎操心?!


    巨壁上再次響起話音——


    「都退下。」教主渾厚聲音傳開。


    秋篤靜冒險傾身探看,見東南西北負責看守的教眾們不敢逗留,更無誰敢多問,紛紛從暗道退離。


    待四道石造的暗門重新合起,教主驀地從光禿禿的赤岩高壁上一躍而下!


    胸中發冷,秋篤靜硬生生屏住一口涼氣,不敢吞吐。


    沒料到對方會突然跳落,突然拉近與他們之間的距離,她緊握淬霜劍,手背上的圖紋開始閃亮。她再次覷向白凜,後者目光落在教主身上,仍是若有所思、神秘從容的模樣。


    教主大人步至赤沙地前,沒止步,而是持續走入。


    赤沙瞬間活起,一層層流動掩蓋,才短短幾個唿息就把一個虎背熊腰的男人完全吞噬,然後一下子又迴歸平靜。


    不入虎穴,焉得虎子?


    秋篤靜舉步欲闖,一直乖乖被她攔於身後的白凜徑自向前,快她一步踏進赤沙地中。


    她跟著跳入,甫拉住他衣袖,腳下赤沙已活起流動,迅速掩上。


    赤沙蓋過眼耳鼻口時,其實不太難受,畢竟曆時甚短,但感覺能睜開雙眼時,沾在發上、麵上的細沙避無可避掉進眼裏,那就不太好受了。


    秋篤靜吐掉口中沙子,不敢揉眼,隻得一次又一次使勁眨眸,努力擠掉眸眶內的細沙。勉強去看,發現她與白凜處在一座地底洞穴,穴頂似穹蒼,甚高,有一道沙瀑流下,他們適才便是順著沙瀑進入此地。


    地底洞穴開出八方信道,每條信道皆黑幽幽不見底。


    秋篤靜暫且無法去想那些通道通往何處,因他們四周少說有三十個人貼壁站立,男女皆有,她與白凜就立在那些人圈圍的央心。


    她劍已出鞘,凝神對峙,立時又覺古怪。


    「不對白凜,這些人不是守衛,他們一動也不動他們——」她訝唿一聲,看到方才躍入赤沙地的教主大人一樣貼壁立定不動,心下已明白。「白凜,他們全被奪舍,「拜火教」教主不是玄宿所幻化,他也僅是一名使徒罷了!」而洞中這些人,想必多是中原武林世家遭難的優秀子弟。


    既為使徒,亦為「爐鼎」。「拜火教」教主在手下麵前不露破綻,一進地底洞穴便似入定,整個人僅剩空殼一般,明擺著元神離體,至於奪他肉身的精魅秋篤靜抬頭望向寬圓的穴頂,點點綠光閃爍,妖異攝魂。


    這裏竟是無數精魅聚集的大巢穴。


    人的肉軀僅為外殼,精魅們聽大魔驅使,恣意使用。


    開悟成佛,得道升天,必先透過人的這一個肉身,成魔也是一樣的。


    但精魅人身難得,卻用上邪門之道,強奪人身用以修煉。


    心下凜然,她仗劍而立,以守代攻,專注周遭情況。


    身側男人一直沉默無語,她微覺古怪,側眸去看,不由得大吃一驚。


    「白凜!」她衝上前扶他,泛綠光的洞穴中,他麵色異常慘白,漂亮額麵已滲出顆顆細汗,像力氣頓時被抽光,極虛弱、極難受似。


    穴頂無數的綠光突然躁動起來,嘶嘶叫聲不住迴響,相當地張牙舞爪。


    白凜閉目,盤腿坐地,正費勁抵擋某種無形的迫力。


    秋篤靜擋在他身前,邊留意穴頂上的綠光,努力穩聲問——


    「你怎麽樣了?!」


    白凜垂首不動,雪發各掩住他半邊頰麵。


    秋篤靜瞧不清他五官表情,隻覺那加諸在他身上的迫力越來越沉似,才使他肉身虛弱,神識難明。


    「先找出路,我背你。」出師未捷,白凜又身陷險境,她隻能當機立斷。


    「來去隨你,豈能這麽容易?你這姑娘倒也天真有趣。」


    虛空中忽而蕩開微沉笑語,穴頂嘶嘶作響的綠光陡地止聲。


    「玄宿?!」秋篤靜想也未想便已喚出。


    「噢,原來姑娘知我名號。是白凜告訴你的?嗬,姑娘身香盡染白凜的氣味,看來你們倆關係匪淺,莫怪我家紅繯總要吃味,說白凜隻待你好,不待她好。」


    秋篤靜手背圖紋不住泛光,手心盡是汗,才欲說話,虛空中竟響起另一道男嗓,是白凜。他氣虛卻執著問——


    「她在哪裏?」


    「咦?!」玄宿甚感訝異似,然下一瞬便低低笑出。「沒想到,真真沒能料及,白凜啊,這座地底洞穴可是布滿我的元神入咒術,要你一入赤沙地便落陷阱,你先前明明傷得不輕,虛元皆碎了不是?此時中招,競還能說得出話,我可越來越喜歡你了。」


    「她在哪裏?」


    「她?紅繯嗎?」玄宿又笑。「怎麽?她去你身邊五、六個年頭,一下子沒伴在身邊,你覺寂寞了?」


    「我要她迴來。我必須得迴她。」


    玄宿嘖嘖稱奇。「倒不知你真動心動情了也是,紅繯那模樣當真可人意兒。隻是我用她用得挺順手,要讓給你嘛,有那麽點舍不得。」略頓。「就得瞧瞧,你能給我什麽?」


    「你想要什麽?」


    「你知道的。」


    白凜語調清冷幽然。「你驅使精魅奪舍,試圖往每具肉身入魂,卻無一具堪用,即便能用,也是綁手縛腳無法隨心所欲。你想找一個殼,必須是同種同族,必須是修行體,你想要我。」


    虛空中一陣靜默。


    半晌才聞玄宿笑語,笑聲幹涸了些,彷佛流不動的沙河。「我一直要你,你是知曉的。」


    「你的入咒術與黑刹之氣對我無用,如何得我?」


    「自然是要你心甘情願。」一頓。「白凜,你說我那些伎倆派不上用場嗎?嗬,可是總能令你虛弱一陣不是嗎?趁你病,能要你命啊,你以為我設這陷阱做甚?正為迎你入甕。當日將你拖進幻境,一擊未中,實是我小覷你,卻知你定然尋來,你那時沒留神吃了虧,今次依舊重蹈覆轍。」歎氣,像當真替他惋惜。「你性情高傲自大慣了,是學不乖地,隻得一次又一次馬失前蹄。唉,還是嫩了些。」


    又陷入一陣靜默,直到玄宿淡淡的、頗愉悅般打破沉默——


    「你現下元神虛浮、無法動氣,我能輕易取你性命。當然,如果你肯敞開心魂神識迎我入內,你我便可化作一體,你可以是你,亦能成為我,隻要你我共修,要馭天霸地、寰宇稱王,指日可待。你覺如何?」


    也就是說,玄宿大魔準備破罐子破摔,白凜不從的話,僅死路一條。


    秋篤靜凝神去聽他們兩人對話。


    洞穴中,玄宿自始至終未現身,連藏身何處都令她無法推敲。


    白凜則成石像般端凝不動,她悄悄去探他的鼻息,竟似有若無。


    他曾說過,玄宿的元神入咒術以及黑刹之氣,用在他身上難收長久之效。但他同樣會虛弱、神識浮動,需靜心入定才能自解。


    可此時此刻他如何靜心入定?如何自解?


    他若無法自解,她又該如何幫他?


    「我要紅繯。」


    當一顆心為他的處境緊縮焦急、動蕩難安,當全副心神都在思索著該如何帶他脫身、怎樣才能助他一臂之力,秋篤靜實沒想到會聽他固執又說出那一句。


    玄宿一出聲,他即刻便問紅繯下落,她心是繃緊了,但也明白那赤狐少女是他所選,他也老早跟她說過,勢必尋迴紅繯


    於是她不去在意他與玄宿之間關於紅繯的對話,聽得滿心的不是滋味,滿口的苦與澀,那是自己修煉不夠,道行太淺。


    她該眼觀四路、耳聽八方,專注現下情勢,而非受感情擺布。


    沒想,他竟又重使這一招。


    我要紅繯。


    清漠漠的冷音如白泉飛瀑,是好聽、悅耳的,然,殺傷力強大無形。


    忽被利爪刮過心版似,痛楚很是銳利,疼得她都想用力揉胸口,更覺氣息全堵在胸臆間,再大口唿吸吐納都調不過來。


    喉頭一緊,鼻中發酸,很不爭氣就想掉淚


    白凜,是我,不行嗎?


    結果還是不行嗎?


    【上集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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