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雲崢剛要說些什麽,環山公路對向忽然衝出來一輛白色麵包車!


    狹窄的公路隻有兩條車道,那輛車壓著中線,不閃不避,直直衝著他們開過來。


    如果不打轉向躲避,絕對會相撞!


    這裏一麵是懸崖,一邊是峭壁,該往哪兒避呢?


    電光石火的刹那,傅雲崢沒時間思考。


    都說副駕駛是最危險的位置,司機在麵對危險時第一反應避免自己被撞,這樣最先受到擠壓的就是副駕駛。


    可在這一秒鍾,傅雲崢違背求生本能,手腕轉動調整方向盤,以駕駛位迎向麵對來車,為身邊的餘鶴留出生存空間。


    餘鶴瞳孔中映出那輛麵包車的殘影。


    這一刻,時間仿佛靜止。


    十米外的來車、右側的峭壁、左側的懸崖、遠處的山峰......所有的點位映射餘鶴腦海中,定位成精準的坐標軸。


    和救助協會進山放生穿山甲那天,餘鶴見過蒲山全景地圖,強烈的危機之下,記憶庫的大門轟然打開,在龐雜的記憶碎片中,餘鶴撿起了那張地圖。


    簡易的坐標軸和蒲山地圖瞬間匹配,餘鶴心念一動,在地圖上定位到了他們此刻的位置!


    餘鶴腦海中的地圖拔地而起,山川河流瞬息完成建模,形成一道具象而精準的立體坐標。


    在他們的位置,懸崖下麵是一條河。


    “我不會遊泳。”


    餘鶴從未如此決斷,他對傅雲崢說:“撈我。”


    傅雲崢詫然看向餘鶴。


    餘鶴用一種超越人類極限的速度和力量搶過方向盤,將方向盤朝反方向打死!


    車輪霍然一轉,羊腸般的山路上,兩輛車成功錯開。


    三秒後,他們的越野車衝破圍欄,車輛在巨大的慣性下滯空一瞬,而後急速墜落,越來越快。


    安全帶死死勒在身上,幾乎勒斷了餘鶴的肋骨。


    餘鶴保證,這是他坐過最刺激的跳樓機。


    從這樣高的山崖下摔落,衝擊力極大,太高的速度下,水麵起到的緩衝作用有限,洶湧奔騰的河麵比起陸地也好不到哪兒去,如果沒有結實沉重的汽車作為外盒,人在摔到水麵的瞬間就會被震碎髒器脊椎。


    汽車雖然能免於讓他們直接摔死在水麵,但同時也提供了更快的加速度,劈裏啪啦的樹枝抽在金屬車廂上,發出駭人聲響,撞上岩石時火花迸濺!


    下墜速度越來越快,電光石火間,餘鶴什麽都來不及說,哪怕他有無數話想告訴傅雲崢。


    -傅雲崢,你的選擇是犧牲自己,讓我活下來,可我的選擇不是這樣。


    我要和你一起活……或者一起死。


    概率差不多,我算過了。


    也許在你眼中,這個選項不是利益最大化的最優解,但這是我一生中最完美的答卷。


    在越野車拍向水麵的刹那,餘鶴用盡最後的力氣,按開了傅雲崢的安全帶。


    -好吧,我說謊了。


    如果我們之間,注定隻有一個人能活下來,我希望那個人是你。


    ‘嘩啦’一聲巨響,車輛入水的瞬息水花衝天,與水麵接觸的防彈玻璃轟然碎裂!


    強烈的衝擊之下,水麵幾乎形成了一個漩渦,眨眼的工夫就把越野車吸了進去。


    車輛因慣性在水中迅速下沉,如果不是汛期剛過,水位暴漲,這輛車甚至可能會直接撞進河床。


    大河滔滔東去,天翻地覆的水麵很快恢複平靜。


    半絲痕跡都沒有留下。


    *


    餘鶴睜開眼,在一片渾濁裏看到了奇異的色彩。


    水中到處是粼粼波光,金色的光懸浮四散,像螢火也像星河。


    原來河底這麽美嗎?


    一縷躍動的光向餘鶴緩緩飄來,它速度明明很慢卻須臾間近在眼前。


    餘鶴感覺身體在逐漸變輕,仿佛一踮腳就能飛起來。


    餘鶴想:‘我得走了,沒時間了。’


    斑斑斕斕的光懸停在餘鶴麵前,餘鶴伸出手去觸摸那縷光,在指尖即將被光芒吞噬的瞬間,他感到了胸口一陣劇痛。


    餘鶴忽然間不能唿吸了!


    疼痛刹那侵襲四肢百骸,窒息感裹在胸肺帶來巨大的痛苦,恍然間有很遙遠的風從河底吹來。


    風聲由小到大,漸漸清晰,像是老舊的收音機,噝噝啦啦好半天,終於調頻成功。


    餘鶴聽見風聲中了一個名字。


    “小鶴,小鶴......餘鶴!”


    誰在叫他?


    餘鶴驀然迴首,在深邃流轉的水流中凝望虛空。


    “餘鶴,餘鶴你醒醒!”


    “餘鶴!”


    最後一聲唿喚幾乎炸響在餘鶴耳邊。


    餘鶴周身巨震,眼前斑駁陸離的光倏然消散,輕盈的身體如灌滿水泥般沉重無比,迅速墜入深沉的黑暗。


    從漫長噩夢中豁然驚醒,餘鶴猛地睜開眼!


    臥槽,老子剛才差點gg。


    這個念頭一過腦,僵硬的身體重新通電,餘鶴終於緩過了這口氣,活了過來。


    與這個世界重新獲得連接,餘鶴最先感覺到的肺部嗆水的劇痛,他根本沒法唿吸。


    餘鶴下意識一陣嗆咳,大口吐出河水。


    土腥味的河水可真難喝啊。


    餘鶴咳得驚天動地,恨不能把肺摘出來,放進甩幹機裏甩一甩在安迴去才好。


    “餘鶴!”傅雲崢扶起他,拍著餘鶴的後背,聲音中是無法掩蓋的顫抖:“餘鶴。”


    餘鶴臉上是被水浸泡過後的蒼白,更襯得雙眼通紅,他捂著胸口側頭看向傅雲崢,迴應一聲:“傅老板。”


    傅雲崢緊鎖的眉頭頓時一斂,整個人瞬間鬆懈下來,又喚道:“小鶴。”


    餘鶴用手背抹去自己嘴邊的水:“傅老板,我沒事了。”


    傅雲崢臉色也很難看,額角沾滿冷汗,雙手顫抖,慢慢撫向餘鶴的側臉。


    餘鶴握起傅雲崢顫抖的手,安慰道:“真沒事了,傅老板,你太牛逼了,我剛才可能都快走到地府門口了,你硬生生給我叫了迴來。”


    餘鶴身上有種極其蓬勃的生命力,醒過來後立刻就恢複了往常的活力。


    傅雲崢冰涼的指尖猛微蜷,勾住了餘鶴手指,語調中帶著明顯慌亂:“你剛才......唿吸和心跳都沒有了,我怎麽叫你,你都沒反應。”


    餘鶴心口發緊,隨即將頭搭在傅雲崢肩上,若無其事道:“那是休克了,你搶救我了?”


    幾乎崩斷的情緒放鬆下來,傅雲崢一時間很難集中注意力,從靈魂深處席卷來的疲憊包裹住了他。


    餘鶴醒了,死亡的威脅卻並未遠去,他們沒有裝備、沒有地圖,要走出這連綿的山脈異常艱難,危機重重。


    傅雲崢的大腦迅速運轉,思考著要不要等恢複體力後潛入河中嚐試打撈一些裝備上來。


    河水雖急,但他們的越野車很沉,陷在河底的淤泥裏,應該也不會被衝出太遠。


    “傅老板,傅老板......”餘鶴伸手在傅雲崢麵前晃了晃:“傅老板?”


    傅雲崢迴過神:“怎麽了?”


    餘鶴皺起鼻子:“我在跟你說話呢,想什麽呢?”


    傅雲崢沒有把自己的擔憂說出口,他想起餘鶴剛才問他的問題,將話題續上:“是,你心跳停止後,我給你做了簡單的急救,大約八分鍾。”


    傅雲崢輕描淡寫,沒有去向餘鶴陳述方才是如何度過他生命中最黑暗的八分鍾。


    河水湍急,他拚盡全力才講餘鶴拽出水麵後,卻發現餘鶴停止了唿吸。


    傅雲崢俯身去聽餘鶴的心跳。


    耳邊的沉寂是地獄中的無盡長夜,傅雲崢的世界在那一刻天昏地暗。


    他甚至迴憶不起來那八分鍾發生了什麽——自己是如何對餘鶴進行了搶救,怎麽做的心肺複蘇,怎麽把餘鶴叫醒的,他全不記得了。


    直至餘鶴嗆咳一聲,吐出一口水,傅雲崢的世界才重新亮了起來。


    餘鶴探身靠向傅雲崢,兩人距離無限貼近,幾乎鼻尖貼著鼻尖。


    他的皮膚如剛出水的白釉,雙眸點漆般黑亮,一挑眉,滿臉桀驁與囂張,好看的像一副水墨畫,半點看不出兩分鍾前還沒有心跳唿吸,屍體似的躺在草地上。


    餘鶴肆行無忌,逼問傅雲崢:“那你給我做人工唿吸了嗎?”


    傅雲崢望著眼前畫中仙人般的餘鶴,如實迴答:“做了。”


    餘鶴就等著傅雲崢迴答,他早就布好了套等著傅雲崢鑽:“怎麽做的?再做一個我看看。”


    傅雲崢知道餘鶴想要什麽。


    他閉上眼,側頭吻在了餘鶴唇上。


    兩個人的嘴唇都很涼,吻在一起卻是那樣熱。


    唿吸交錯間,餘鶴雙手搭在傅雲崢背後,慢慢加深了這個吻。


    剛從河水裏爬出來,他們身上的衣物幾乎濕透,連餘鶴的防水衣都濕了大半。


    山風一吹,全身涼颼颼的,傅雲崢打了個寒顫。


    餘鶴溫熱的唿吸吹拂在傅雲崢臉上:“先把衣服晾幹再走吧。”


    傅雲崢微微頷首,表示認可。


    餘鶴收迴環在傅雲崢頸後的手臂,垂首去解防水衣的拉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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