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幾輛警車閃著警燈呈包圍之勢,堵在阿坤家門前的小巷子裏。


    餘鶴終於如願以償見到了在電影中才看過的場景。


    全副武裝的武警從防爆車上跳下來,手持自動步槍慢步迫近,後方還有手舉防爆盾牌的警察將餘鶴擋在身後。


    傅雲崢坐在警車上, 撐著手臂看向不遠處的餘鶴。


    餘鶴答應傅雲崢參加完這次行動就立即迴國,否則傅雲崢絕不允許餘鶴在這裏露臉。


    這太危險了。


    緬北的治安比國內差太多, 由於邊境線與東南亞許多國家接壤,數不清的窮兇極惡之徒通過密林在東南亞一帶流竄。


    即便署長已經再三和傅雲崢保證那個叫‘阿坤’的隻是個小角色, 但傅雲崢仍不能完全放心, 署長特意和上級聯係, 調來了一隊武警隨行。


    這次行動的陣仗很大, 附近的居民被強行疏散,不知道怎麽迴事的還以為前麵有人在搶銀行。


    現場沒人說話, 全部行動均以手勢交流。


    就像是在拍一場無聲的電影。


    這是條破敗老街,道路狹窄而髒亂, 牆麵上畫著亂七八糟的黑色塗鴉,晾衣繩上花花綠綠的衣服特別顯舊。


    眼前的破敗和警方周密的布置形成強烈對比,過分安靜和嚴肅的場景竟然露出些荒誕的喜劇感。


    餘鶴站在原地,像是脫離於戲目外的第三人,完全無法入戲。


    他已經後悔出現在這裏了。


    餘鶴後知後覺,發現一切和他想象的並不相同。


    緬北警方如此熱切地推進這次行動,不是為了保護穿山甲,也不是為了給他和傅雲崢一個交代。


    倘若緬北的媒體也和國內營銷號一樣,那餘鶴大概都能猜到接下來他們會大肆宣傳的新聞標題了——


    重拳出擊!蒲山警署針對穿山甲走私貿易開展專項行動!


    這不是一項行動,這是一樁政績。


    一個千載難逢的機會。


    假使真能查出什麽問題,調查結果最終將轉呈至華國大使館,成為一條緬北警方不遺餘力替華國富商追迴慈善款的國際美談。


    在整個過程中,除了餘鶴和傅雲崢,並沒有人真的在意善款到底是用在了哪裏。


    親身站在這裏,餘鶴切實地接觸到了這個世界最殘忍而真實的一麵。


    餘鶴下意識地迴頭看了眼傅雲崢。


    刹那間,傅雲崢許多的神情都有了解釋。


    傅雲崢早就知道,但仍沒有阻止餘鶴一廂情願地追查,他放手讓餘鶴自己選擇想走的路。


    有些路,總要自己走過才知道怎麽迴事。


    餘鶴曾經簡單地以為世界的運轉是依據對錯。


    原來是圍繞著利益。


    這個世界永遠不是餘鶴想要的樣子,它是那麽複雜又那麽簡單,重重疊疊的行為後麵有著最簡單至極的動機。


    這真是太無趣了。


    即便周圍是餘鶴期待已久的熱血場景,可餘鶴卻根本提不起半點興致,他就像一個被迫參與其中的群眾演員,隻想快點結束,收工迴家。


    若不是親身站在這裏,餘鶴滿身熱血也涼不下來。


    擴音器中響起了緬語警告,阿坤家門前左右各蹲伏著一名黑衣武警。


    餘鶴沒開翻譯器,聽不懂擴音器裏在說什麽,但根據餘鶴豐富的觀影經驗,大概是‘裏麵的人出來,你已經被包圍’了之類。


    接下來的一切順理成章,餘鶴看到阿坤打開門,看到武警將阿坤撲倒在地,揚起了一片灰塵。


    塵煙四起,餘鶴聽到阿坤在用緬語說著什麽,警察也在嗬斥,他們用膝蓋頂在阿坤的後背上,好像阿坤真是什麽危險的恐怖分子。


    銀色地手銬反扣在阿坤的手腕上,武警押著阿坤往車上走。


    整個逮捕的過程不超過兩分鍾,之前數個小時的布置周密布置略顯可笑。


    在上車之前,阿坤迴頭朝家門望了一眼,繼而被按著頭推進了車裏。


    餘鶴順著阿坤的視線看過去,在門後的陰影中看到了一個藏著的小孩。


    是阿坤的弟弟。


    他像一隻警惕的幼獸,隻露出小半張臉,黑白分明的眼睛瞪得很大,裏麵充滿著驚慌與害怕,親眼看著自己的哥哥被警察帶走了。


    載著阿坤的警車駛離小巷,武警的防暴車緊隨其後。


    當現場軍警撤離大半後,附近的居民才從各個角落裏重新出現,指指點點地說些什麽。


    負責掃尾的警察走進阿坤家裏搜查,藏在門後的小男孩就像遭到清掃的老鼠,暫時被趕出了家門,愣愣地站在陽光下。


    那一刻,餘鶴說不上心裏是什麽滋味。


    餘鶴沒有理會叫他離開的署長,他繞過擋在他身前的警察,朝那個小孩走過去。


    眼前的男孩看起來隻有八歲左右,很瘦,也很蒼白,手中抱著一個破舊的木盒。


    男孩黑黝黝的眸子落在餘鶴身上。


    和男孩對視的瞬間,餘鶴心裏很不好受,他摸了摸口袋,卻沒有什麽可以給那個男孩。


    他兜裏連一塊糖也沒有,隻能空著手蹲在男孩麵前。


    男孩沒有動,看著餘鶴說了句緬語。


    餘鶴沒明白是什麽意思,下意識打開耳朵上的同聲翻譯器。


    不遠處的警察快步走來,從後麵托著那男孩的肩膀把他帶離餘鶴麵前。


    那個警察用英語向餘鶴解釋:“小心點兄弟,他說他見過你。”


    男孩意識到餘鶴聽不懂緬語,就用不太流暢的英文一個單詞一個單詞說:“昨天,我在,箱子後麵。你很,漂亮。”


    餘鶴示意警察放開那個男孩,他走過去,半蹲在男孩身前,將另一隻翻譯耳機掛在男孩耳朵上,說:“你哥哥很快就會迴來。”


    男孩低頭看著手中的木盒:“爸爸被帶走時,哥哥也是這麽說的,但爸爸沒有迴來。”


    餘鶴唿吸一頓,不知道自己還能說些什麽。


    男孩應該是害怕的,他的眼神讓餘鶴想起了麻袋中的穿山甲。


    餘鶴伸出手擦掉男孩臉上的泥點:“對不起。”


    男孩的語氣很平靜,就像是在陳述一件他早已確定的事實,他說:“都怪我,如果我不生病,爸爸和哥哥就不會這樣。我要是早點病死就好了。”


    餘鶴鼻尖猛然一酸,喉結微動,勉強壓抑住喉間的哽咽。


    餘鶴不覺得自己做錯了,無論出於什麽原因,阿坤為財害命的事實無法抹除,被警署帶走調查理所應當,可看著眼前瑟瑟發抖又強作鎮定的小男孩,餘鶴根本沒辦法克製心中不斷升起的愧疚。


    這不是他想要的結果。


    可人在一往無前時,從不會看顧左右。


    早上在警車裏,餘鶴分明清楚地聽見警署署長提起過阿坤有個得白血病的弟弟,可那時的他過於執著於結果,隻想知道緬北黑市流通的穿山甲製品來自何處——


    當人的關注點過於聚焦於某一件事,則會不自覺地將‘無效信息’過濾掉。


    於是在追尋真相的路上,餘鶴隨波逐流,冷眼旁觀整個事件的進展,卻將這個得了絕症的男孩落在了原地。


    餘鶴將唿吸放的很輕,他握住男孩冰涼的手,說:“你不會病死的,我是醫生,我可以幫你看病。”


    男孩搖了搖頭,他蹲在地上把手中抱著的破木盒打開,裏麵玻璃彈珠、玩具卡片、木雕的小馬,還有幾張在陽光下泛出漂亮光澤的褶皺糖紙。


    男孩警惕地看了看周圍的警察,小心翼翼地翻開卡片,露出下麵的兩張美元。


    兩張嶄新的綠色美元和木盒裏雜亂的小玩意格格不入。


    男孩將木盒整個推到餘鶴麵前:“定金還給你,你能讓他們把我哥哥放了嗎?”


    餘鶴一句話都說不出來。


    他垂下視線,看著眼前的木盒,蓋在卡片下的美元像個巴掌一樣狠狠抽在餘鶴臉上。


    餘鶴耳邊響起陣陣嗡鳴。


    見餘鶴沒有迴答,男孩摘下耳機,輕輕放在木盒上,把木盒朝餘鶴的方向推了又推,之後很慢很慢地退迴簷下陰影裏。


    他就站在離餘鶴兩米開外的地方,背靠著牆,可餘鶴失去了再次和男孩說話的全部勇氣。


    餘鶴分明遊離於整個事件之外,又是整個事件發生的始作俑者。


    我做錯了嗎?


    餘鶴感到前所未有的茫然,他飛快地用拇指抹了下眼角,轉過身背對男孩,獨自站在空空蕩蕩的天地間。


    在今天之前,餘鶴一生問心無愧,可今天之後,他再也不能這樣說了。


    這就是天地眾生。


    對錯二字實在太過單薄,世上的因果環環相扣,無數個看似‘正確’的選擇撞在一起,纏繞成一股洶湧的洪流,裹挾著所有人向前走。


    你以為那是你的選擇,其實命運的必然。


    第127章


    餘鶴和傅雲崢最終還是沒有按照原計劃迴國。


    傅雲崢原本隻是以為餘鶴會重新經曆他當年經曆的一切, 最壞的結果也不過是無功而返,但當那個白血病男孩出現後,事情發展的軌跡出現了變化。


    餘鶴終究不是傅雲崢, 他沒有傅雲崢那樣執著,注意力一如既往容易轉移。


    對餘鶴來說,留在緬北的原因已經從穿山甲變成了那個小男孩。


    “那個小孩太小了, 沒人管他萬一餓死了怎麽辦?”麵對傅雲崢的憂心,餘鶴信誓旦旦地保證:“等阿坤從警署放出來,咱們就立刻迴國。”


    連續幾天碰壁後,餘鶴終於和阿坤的弟弟成為了朋友。


    非常非常好的朋友。


    雖然大家都很不願意承認, 但長得好看的人,在人際交往上確實有著天然優勢。


    若是餘鶴真心實意的去討誰喜歡,上到80歲下到3歲,就沒有他討不到的。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假少爺擺爛後攻了殘疾大佬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繁體小說網隻為原作者壞貓超大聲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壞貓超大聲並收藏假少爺擺爛後攻了殘疾大佬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