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複訓練中的很多動作都很不好看,估計傅雲崢寧可在輪椅上坐一輩子,也不想讓人看到他在地上爬!


    餘鶴完全理解傅雲崢的自尊心,扶著傅雲崢在床邊坐下:“那在床上爬,行嗎?”


    傅雲崢沒說話,無聲拒絕。


    “偶像包袱還挺重。”餘鶴拿這個不聽話的病人一點轍也沒有:“要不我陪你一塊兒爬?”


    “算了,床上哪兒有那麽寬敞,”傅雲崢悶聲說:“你把窗簾拉上。”


    餘鶴一瞧有戲,趕緊鎖上門、拉上窗簾:“你要是不願意讓我看見,我背過去也行,你別往床邊靠,小心摔下來。”


    用平板調出康複訓練動作視頻後,餘鶴背了過去。


    背對著傅雲崢,餘鶴也不知道傅雲崢有沒有好好做訓練,很想偷偷迴頭看一眼,又怕自己偷看被發現,好不容易願意訓練的傅雲崢又不肯練了。


    過了大約十分鍾,餘鶴聽見傅雲崢說:“小鶴,你轉過來吧。”


    餘鶴轉過身,看見傅雲崢坐在床上,看起來就像是一動沒動的樣子。


    餘鶴明知故問:“怎麽樣?”


    傅雲崢迴答:“很科學,先借助上肢的力量爬行,而後逐漸脫離對雙手的依賴,確實是循序漸進,很有道理。”


    餘鶴沉默了一會兒:“所以你剛才練了嗎?”


    傅雲崢很誠實:“沒有。”


    餘鶴毫無意外,朝傅雲崢比了個中指:“我就知道。”


    傅雲崢坦白道:“我不想讓你看到我狼狽的樣子。”


    餘鶴趴在床上,撐起手臂:“這個動作哪兒狼狽了?”


    傅雲崢沒說話,隻是挑了挑眉。


    餘鶴抬起一隻手和一條腿,呈一字型,示範健側手與側腿兩點跪立:“這個動作總不奇怪了吧,這就是個瑜伽動作,練平衡能力的。”


    餘鶴的平衡能力很差,沒堅持十幾秒就臉著床摔倒。


    傅雲崢正低頭揉腿,嚇了一跳:“好好好,你不用給我示範了。”


    餘鶴扭頭看傅雲崢:“腿怎麽了?”


    傅雲崢說:“麻。”


    “先別練了。”餘鶴搬過傅雲崢的小腿放在膝頭,輕輕揉捏著穴位:“肌肉恢複很好,比之前結實多了。”


    傅雲崢忽然問餘鶴:“你會煩嗎?”


    餘鶴很詫異地抬起頭:“你說什麽?”


    傅雲崢又不說了,剛才的一句話如同是幻覺。


    餘鶴湊過去,親了親傅雲崢的臉:“不配合訓練的病人確實容易令人失去耐心。”


    傅雲崢看了餘鶴一眼,又收迴視線落在自己腿上,沒說話。


    當康複訓練進展不順利或效果不明顯時,病人的情緒出現反複是很正常的事情。


    尤其是對於已經習慣在輪椅上生活的病人來說,重新站立起來的訓練難度更大,阻力也更強。好不容易能夠在輪椅上達成生活自理,日常生活已經不需要人照顧,但恢複站立到恢複行走需要大量的訓練,而每一個訓練動作都會展現出難以啟齒的笨拙,同時需要離開賴以生存的輪椅後重新進入護理期,來完成對正常生活的對接。


    這個過程太漫長了,對耐心是一個很大消磨。


    餘鶴又去親傅雲崢一下:“但你不是病人,你是我愛人。”


    傅雲崢手指微動,聽見餘鶴繼續說:“所以你的不配合,不叫不配合。”


    “那叫什麽?”傅雲崢問。


    餘鶴斷然道:“叫撒嬌。”


    敢說傅總撒嬌,可真是膽大包天。


    傅雲崢抬起腿,一腳把餘鶴踢下床。


    第86章


    餘鶴的腰很好, 他以一種華麗的姿態半掛在床邊。


    窄腰懸空,肌肉緊繃勾勒出好看的弧度。


    餘鶴勉勵堅持:“救我!傅老板。”


    傅雲崢也沒想到自己一腳居然把餘鶴踢了下去,連忙俯身把餘鶴拽迴床上:“摔著沒?”


    餘鶴單手扶在自己屁股上, 哼哼唧唧地抱怨:“好痛,你揉揉。”


    邊說邊拽著傅雲崢的手放在自己身上,要傅雲崢給他揉。


    傅雲崢原本還當自己踢重了, 瞧餘鶴不正經的樣子就知道他在裝,當餘鶴拽著他的手往前麵放的時候,傅雲崢更加確信了這種想法。


    他的腿才剛好,哪裏有那麽大的勁兒能把餘鶴踹下去。


    小家夥在跟他碰瓷呢。


    “你屁股長前麵了?”傅雲崢問:“到底是誰愛撒嬌?”


    餘鶴麵不改色地胡謅:“扯到蛋了。”


    傅雲崢:“......”


    即便傅雲崢想要站起來的信念很強, 但在大量的、重複的、看不見效果的訓練後,傅雲崢還是不可避免地出現了倦怠期,以臨近過年諸事繁多為由減少了訓練時間。


    餘鶴知道康複訓練是一場硬仗,需要打持久戰,倒也沒有著急,傅雲崢不訓練, 他就每天直播、學習、給貓針灸,也不知道是不是錯覺, 他總覺得他家的瘸腿貓沒那麽瘸了,僵硬的前爪也柔軟了許多。


    這世上的事就是這樣湊巧, 就好像在清晨廣播裏聽到一首老歌, 接下來一天總會莫名其妙在其他地方也聽到一樣, 裘洋這個兩年來都沒在餘鶴耳邊出現過的名字, 近期出現頻繁。


    這天,肖恩休了年假來雲蘇玩。


    春節前後是錦瑟台生意最好的時候, 許多酒吧夜店春節都停業休息,隻有錦瑟台不放假, 所以客流量大的驚人,為了正常營業,錦瑟台以高額薪資吸引服務生上班,從臘月開始每天都發三倍工資,法定節假日那七天發五倍。


    肖恩向來財迷,趕著工資翻倍放假很不尋常,餘鶴以為是肖恩工作不順出來散心,專門抽出一天時間來陪肖恩。


    餘鶴和傅雲崢打了個招唿,騎上摩托就到了和肖恩約定的咖啡店。


    肖恩穿著高齡駝絨杉,雙手捧著咖啡杯,看見餘鶴笑了笑:“無論什麽時候見到餘少爺都是一樣的驚豔啊。”


    餘鶴也笑,脫了外套扔在椅子上:“怎麽這個時候休假?不賺三倍工資了?”


    肖恩叫來服務生給餘鶴點了冰可樂:“王經理給我放了假,專程讓我轉告你,之前來錦瑟台打聽過你的人迴了奉城,王經理千叮嚀萬囑咐,叫你不要往奉城跑。”


    餘鶴問:“誰呀?”


    肖恩迴答:“裘洋,裘總。”


    “真是奇了。”餘鶴單手托腮:“前一陣傅老板還和我提到他來著。”


    肖恩歎了口氣:“小心點總沒錯,自從出了小金那檔子事兒,同事們一聽裘總迴來了人人自危,但聽說裘總隻玩雛,王經理就給我們幾個放了假。”


    餘鶴正在喝可樂,聞言嗆咳兩聲。


    肖恩惱羞成怒,瞪向餘鶴,惡聲惡氣兇道:“怎麽了,你自己十九歲下海,就不興我守身如玉?”


    餘鶴猛搖頭:“沒有沒有沒有,我這不是覺得您出淤泥而不染嗎。”


    肖恩皺起眉,臉上神情很複雜,他很奇怪地問:“怎麽什麽好詞在你嘴裏說出來都這麽怪呢?”


    餘鶴拿可樂杯敬敬肖恩,不僅毫無羞愧,反而很引以為傲:“你不是頭一個這麽說的了。”


    *


    小年這天清晨,餘鶴和傅雲崢在書房寫春聯。


    硯還是晴白團絮蒼龍魚紋端硯。


    墨不是紫玉光,那兩錠紫玉光早用沒了,傅雲崢又另拍來一大盒汪近聖製黃山圖墨,這盒裏麵墨錠多,足有三十六錠,盛在描金彩繪龍紋黑漆木盒裏,瞧著就貴。


    傅雲崢很有雅趣,他對餘鶴說:“這一盒墨有三十六錠,以後每年拿出一錠專門用於寫春聯,等這盒黃山圖墨用完時,我剛好70歲。”


    餘鶴的食指從墨錠上滑過,仿佛未來三十六年的光陰就在這彈指一揮間。


    三十六年後,會有兩個老頭打開這漆木盒,取出最後一錠圖墨,用蒼老如樹皮的手將墨在端硯中研磨開,而後提筆揮毫。


    書盡此生。


    “那時候我也快六十歲了。”餘鶴眉眼間含著一種如水般柔和的笑意:“就不會像現在這樣好看了。”


    “我看看。”傅雲崢伸出手,用食指按在餘鶴眼角,往下一拉,模擬出餘鶴老到眼皮都耷拉下來的樣子,仔細端詳片刻,評價道:“還是好看的。”


    餘鶴從前不知道原來幸福到極致,也會生出些許悲傷。


    他很矛盾,一邊希望時光匆匆,好能用餘生三十六年去印證他一生不負所愛,但同時又希望歲月靜止於此刻,讓這一幕成為永恆。


    可惜時光不偏不倚,宛如長河緩慢向前,最終奔流到海,既不會快進到終章,也無法停留在最好的年歲。


    不過好在,隻要和傅雲崢在一起,就永遠都是餘鶴最好的時光。


    餘鶴一側頭,發絲就蹭在傅雲崢的臉上。


    傅雲崢動了動脖子:“你頭發真硬,小鋼針似的。”


    餘鶴不僅不把頭挪開,反而歪靠在傅雲崢肩頭:“傅遙也說咱倆黏糊,你說咱們六十歲的時候也這樣嗎?”


    傅雲崢問:“什麽叫黏糊?”


    餘鶴說:“就是每天都在一起,還總是有說不完的話。”


    傅雲崢想了想,很公允地說:“這誰知道,你要六十歲還這麽多話,那就黏糊。”


    餘鶴嘖了一聲:“嫌我話多了這是。”


    傅雲崢用手掌隔開餘鶴的頭,免得發絲紮脖子:“我時常遺憾你不是個啞巴。”


    “啞巴還怎麽逗傅老板開心啊。”餘鶴攬住傅雲崢的肩膀:“這裏隻有你和我,我不陪你說話你多寂寞。”


    傅雲崢研好墨,親自取來毛筆塞到餘鶴手上:“你先寫春聯,寫完咱們玩個遊戲。”


    一說要玩遊戲餘鶴就精神了,右手提筆,一雙賊溜溜亮晶晶的眼睛上下掃視:“玩什麽,是我想的那種嗎?”


    傅雲崢麵色沉穩,不疾不徐地迴答道:“肯定不是你想的那種。”


    餘鶴興致當即散了大半,他站起身,練氣凝神懸腕落筆,整個人懶懶散散的慵懶氣瞬間消散,筆走龍蛇,漂亮的瘦金體洋洋灑灑,寫下兩行字。


    【春滿凡塵千山翠,福臨觀雲四季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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