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山人第一眼看見你,就知道你乃人中龍鳳,絕非池中之物,日後在這片風雲際會的天地間,必然會有一番大作為——”


    藍衣人對蘇如是的手足無措視若不見,悠然的搖著羽扇,笑道:“有大作為的人,就得自帶女人去醉芳樓找樂子。而且,最好是像那她這樣的女人。年輕人,你可不要小看她呀,別看她年紀輕輕、妖魔鬼樣的,但她的技藝和經驗,那可是連醉芳樓幾位最紅的頭牌姑娘,都無法望其項背的…”


    藍衣人側過頭,用一種心生羨慕的目光看了蘇如是一眼:“做好準備,養好精神,好好享受這一般人享受不到的人間極樂吧——”


    蘇如是心裏明白,藍衣人話中的“醉芳樓”,十有八九是一座賣身不賣藝的樓。自古以來,這種賣身不賣藝的地方,名字都取得極為高雅,充滿詩情畫意,譬如:環采閣、瀟湘館、美錦院、天仙苑、群芳院、怡香下處、抒情司院、風塵花柳等等。無一不是如此。


    蘇如是更加明白,想去醉芳樓這種地方的人,確實需要一點點的誌向,若是沒有“誌向”的話,那隻怕是去不起的。去這種的人,無論是男人還是女人,抑或是不男不女的人,都絕對是為了找樂子;找樂子肯定需要錢,越快樂越需要錢,沒有“誌向”的人可付不起這個錢。


    隻不過,別人去醉芳樓是為了找樂子,蘇如是和小色女去醉芳樓,那還是找樂子嗎?


    蘇如是想都沒想,就得出結論:——那他娘的肯定不是找樂子,那是找死!


    蘇如是不想死。他想活著,好好的活著。


    但現在的情況,好像已由不得他。他已錯過了唯一有可能脫身的機會,如今再想要從六爪黑龍的眼皮底下脫身,那根本就是不可能的事。


    蘇如是將希望寄托在藍衣人的身上。這雄姿英發、羽扇綸巾的藍衣人,舉手投足間,大有靜坐清都幽台、笑看濤生雲滅之勢。是蘇如是目前能夠抓住的唯一一根救命稻草。


    可蘇如是沒想到,藍衣人不僅識破了他的動機,見死不救,還將他徹底推入了一個要命的深淵。


    藍衣人在將他推入的時候,還是麵帶微笑、溫文爾雅的模樣。好像是一個君子,正在成人之美,顯得無比的愉快,無比的暢懷。


    藍衣人在用心生羨慕的目光看了蘇如是一眼後,便開始由少年男童推著向前行去。


    看樣子,他是要走了。


    蘇如是的心裏,頓時急的猶如火焚。他快步追出幾步,想要懇求藍衣人帶著他一起離開,可他張了張唇,卻又沒有發出聲音。


    他這些年苟且偷生的經曆,在這一刻湧上了他的心頭。


    叫老天爺孫子、卻自稱老子的蘇如是,也曾經求過人。求那些人能在他餓的兩眼發黑的時候,施舍給他一點點吃的。求那些人能在他無處可歸的時候,讓他在屋簷下暫睡一宿。求那些人能在他生了病,倒在地上爬都爬不起來的時候,救一救他…


    蘇如是求過很多很多次。每一次都是哭著、喊著、跪著、呻吟著,可從來沒有誰接受過他的祈求。


    他換來的隻有疏遠、嫌棄、打罵、甚至追趕。


    蘇如是曾經發過誓:從今往後,再也不求人了。


    他這一輩子都不想再求人!


    可麵對沒有半點原則的小色女,以及那一條吃起人來鐵定是連骨頭都不會吐的六爪黑龍,蘇如是有些動搖。


    以前的那些苦難,蘇如是都憑著自己的意誌堅強的熬過來了。在那一次次從生到死、在從死到生的過程中,蘇如是一直都堅信自己可以挺過去,但這一次,蘇如是沒有半點能夠挺過去的信心。


    隻因以前的蘇如是,認為自己的命很硬,比命根子都要硬,硬的就像是怎麽死都死不了小強;但自從遇到把一條龍當成寵物養的小色女,在親眼看到青衣高手和藍衣人在河麵上針鋒相對的那一幕,蘇如是已經不這麽認為了。


    現在的蘇如是,隻覺得自己很渺小。渺小的還比不上一隻螻蟻。


    螻蟻被人踩死,好歹還會留下屍體。他若被小色女踩死,或是被六爪黑龍一尾巴拍死,那想都不用想都知道是連屍體都不會留下的。


    強烈的求生意識,讓蘇如是想要在求一次人。


    可蘇如是的話一到口頭,那些他這一輩子都無法忘記的畫麵便湧了上來。


    那些畫麵一湧上來,立即就將馬上要脫口而出的話一字不漏的壓迴肚裏。


    坐在輪椅上的藍衣人,手裏搖著羽扇,麵上迎著清風,沿著山巒上的小道,漸行漸遠。


    蘇如是下意識的再追出幾步。


    他遠遠的看著,腮幫不停的顫栗著…


    可他的嘴裏,始終都沒有出聲。


    推著輪椅的男童,消失在了山巒上的小道上。身姿超逸絕倫的藍衣人也不見了。


    蒼茫無垠的天地間,隻剩下蘇如是一人獨立。


    在他的身後不遠,那條可追溯到上古時期的六爪黑龍正在無聲的遊走。


    蘇如是沒有去管六爪黑龍。


    他麵對著這片天地,緩緩的抬起了頭。


    他眼睛裏藏著的驚慌、恐懼、絕望,隨著他的抬頭而消失不見。


    一種不肯認輸、更不肯認命的堅毅之色,從他的眼睛裏源源不斷的湧現出來。中間尚夾帶著濃濃的恨意。


    好像他所看見的,並不是一片壓在他頭頂的天,而是一個從一出生就注定了不是你死、就是我亡的仇人。


    蘇如是的唇角,一點一點的向上揚起:“孫子,老子倒要看一看,你這一次能不能搶走老子的命;老子告訴你,老子一點都不怕你,就算是死,老子也不怕你!”


    他將牙一咬,驀的轉過身,向六爪黑龍喝道:“你——想要老子幹什麽!”


    六爪黑龍沒有讓蘇如是幹什麽,隻不過是在昏死過去的小色女身邊降落下來,拉扯著頸項,衝蘇如是低吼了一聲。


    沒有讀過什麽書的蘇如是,聽不懂龍語,但他還是明白六爪黑龍的意思。六爪黑龍之所以不肯放他走,無非是像那在條天山聽到女人聲音一樣,想讓他照顧半死不活的小色女。


    亦或者,是想要小色女在黃泉路上有個伴…


    事情發展到這一步,蘇如是已經沒有了任何辦法。他若不想多吃苦頭,那就隻能做一迴能屈能伸的大丈夫,隻能暫時識時務的按照六爪黑龍的意思去做。


    蘇如是拿定主意,大步的走上來,不屑的撇了六爪黑龍一眼:“不就是和這妖女一起去找死嗎?有什麽了不起的?老子可不怕死——”


    他抓住小色女的一隻手,從地上硬生生的拖起小色女,身子一彎,將小色女背在背上,轉身就走。


    他不知道要去什麽地方,也不知道前麵會是什麽地方。他隻知道背著小色女如了六爪黑龍的意,不急不慢的向前走。


    六爪黑龍的想法,和蘇如是有些類似。


    它也不知道要去哪裏,更不知道前麵會是什麽地方。它隻要有一個人背著小色女一起去找死就夠了。


    至於這個人走的是快是慢,它一點都不在意。


    天色,在不知不覺中暗了下來。


    從群山裏吹來的風,唿唿作響,變得愈來愈大。


    蘇如是迎風前行,全身都被吹的一片冰冷。


    他抬起頭看了看兩邊的山,隻見得山上的樹木已在大風中似潮浪一般不停的翻湧。


    “看來這場雨,還真他娘的不小——”


    從小無家可歸的蘇如是,對於風吹、日曬、雨淋這種事情已經司空見慣了。他完全沒有想要找地方避雨的意思,僅僅隻是發表了一下感言,便又繼續不急不慢的往前走。


    走出幾步,蘇如是記起一件事來,偏過頭向一路跟在身後的六爪黑龍道:“喂,那些傳說裏都說你能騰雲駕霧、唿風喚雨,你怎麽不趁此機會展示一下你的本領,唿一下風、喚一下雨呢?”


    似保鏢一般跟著蘇如是的六爪黑龍聽而不答。


    蘇如是存心想要蔑視一下六爪黑龍,一掀嘴角,訕笑道:“你不會是沒有這個本領吧?別的龍都會,怎麽你這條龍就不會呢?唉,老子一直認為隻有人才有浪得虛名的,原來龍也有浪得虛名的呀——”


    “你要是沒有這個本領的話,那你的妖女主人,可就要被淋成了落湯雞咯,而且還是一隻母雞,一隻很醜很醜的母雞…”


    蘇如是見背後的六爪黑龍一點反應也沒有,不禁越說越帶勁。


    帶勁的都有些洋洋得意。


    卻不料,一聲驚天動地的龍吟,猛的從背後傳來。


    幾乎就在同時,霹靂聲也傳入蘇如是的耳中。六七道閃電如銀蛇亂舞般劃破了天空。


    蘇如是被嚇得魂飛魄散,全身發軟,還來不及迴過神作出反應,就又聽見了“滋——”的一聲利響。


    蘇如是抬頭一看,驚見漫天傾盆大雨中,有數道閃電正接連向自己劈來。


    蘇如是怪叫了一聲:“哇靠”,逃命似的向一邊狂奔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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