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陽子跟在圡津子和沈靈的身後。


    看著承載著唯一希望的粉衣玉兔蘇醒過來,全陽子並不覺得有多麽驚喜。自道出了身份之後,他就沒有在說過話。


    他在心裏沉思。


    這天真無邪,臉上還帶著一絲稚氣的粉衣少女,確實就是傳說中與金烏同存共生的玉兔;可是這樣的玉兔,真的能從修為深不可測,且是不死不滅之身的魔人手中,救出小師弟嗎?真的能護得住小師弟,不讓小師弟被魔人吞噬嗎?


    沉思過後的全陽子,更加偏向於不能。


    他孤身入血獄,親眼見識過魔人的幾分本事。在這個人世間,那是唯有張家天師才能與之一戰的存在,甚至連張家天師都很有可能不敵。


    玉兔雖是冠絕千古的神女,可現在的玉兔尚未開悟,還是懵懵懂懂的樣子。這樣的玉兔,又如何能夠敵得過血獄中的魔人呢?


    全陽子一動不動的立在圡津子的後邊,臉上帶著一股深深的憂慮。


    看著沈靈撲進了兩儀室,全陽子無奈的感慨道:“這樣的玉兔,要如何才能救得了小師弟?”


    一身儒雅之風的圡津子,心裏也有同樣的想法。隻是沒有全陽子來的那般強烈。他垂下的左手,再一次暗暗的掐了掐指,結果卻還是和上一次一樣,什麽都沒有算出來。


    圡津子沉著臉色道:“事已至此,吾等亦隻能走一步看一步了,有玉兔在,總比沒有要好。”


    沈靈在進入河圖之前,有見過心上人昏死在古樹下的恐怖樣子。


    步入兩儀室的沈靈,已有相應的心理準備,但當她近在咫尺的再一次見到心上人時,她還是被嚇得連連往後了好多步。


    她隻覺得整個人都開始頭暈目眩起來,連兩條腿都軟到使不出力氣,隻能無力的跌坐的地上。冷汗、淚水,瞬時就從她的額頭和眼睛裏冒了出來。


    她的腮幫在抖,整個嬌小玲瓏的身子都在顫栗。


    隻因,她看到的心上人,已經完全不像是一個正常的人了。


    連死人都不像了。


    死人縱是失去了生命,停止了心跳,但至少還有血肉;無非是皮膚有些發黃,身體有些發硬,如同一具被雕塑而成的蠟像。


    而沈靈看到的心上人,血肉如同被風幹。身上燃著大半人高的熊熊的血焰,看上去就像是一具正在被火化的幹屍。


    幹屍的臉上、脖子上、手上,尚布滿了一條條深可見骨的裂痕。裂痕裏,血脈如毒蛇一般簌簌作響,緩緩蠕動。


    如此景象,別說是天真無邪的沈靈,哪怕是跟隨張家天師四處降妖伏魔,見過無數一般人想都不敢想的猙獰麵目的全陽子三人,走進來也隻看了一眼就不忍在看第二眼。


    來塵子臉色發白,深吸了一口氣,別過頭看向跌坐在沈靈,安慰道:“神女,請保持冷靜,現在…不是覺得恐懼之時。”


    沈靈的身子不住的抽搐了幾下。她的眼前,一會兒全黑,一會兒全白,腦海中幾乎喪失了意識。


    隻是來塵子的話還是傳入了她的耳中。


    她明白,現在確實不是恐懼之時。她得阻止眼前看到的這一切,不讓心上人就此死去。


    強大的心念,讓她恢複了一絲理智。


    她抬起左手,用力的抹了抹眼睛,嘶聲問道:“我的玉楓哥哥…到底是怎麽了…我的玉楓哥哥怎麽…怎麽會變成這個樣子…”


    圡津子心有不忍,不忍在看小師弟的樣子。但圡津子顧及著小師弟的生死,目光還是落迴了不堪入目的小師弟身上,希望能夠尋得一線可以活命的生機。


    口中則有意無意的答道:“小師弟雖得天獨厚,乃天生道心之人,但自從出生的那一刻起,命中便存有上天注定的死劫;小師弟要想突破這一番死劫,重獲新生,就必須在死劫中徹底開悟,領悟到天生道心所賦予的真意。”


    全陽子沒有去看小師弟的樣子,而是看向從小師弟身上熊熊燃起的血色烈焰:“小師弟自魔人煉就的血獄中現身,與血海中的那棵古樹同心不同體,如今古樹遭到魔人吞噬,離血海有上百裏之遙的小師弟亦同受牽連,此時已是事關小師弟生死的最後時刻。”


    沈靈聽不懂圡津子、全陽子兩人的話。怎麽心上人一下子又成了這兩位道人的小師弟,怎麽又和那棵古樹同心不同體,怎麽又被什麽魔人吞噬的,沈靈心頭有種種疑問,但她讓這些全部都一晃而過,沒有去計較。


    她已心思去關心這些。抬起汗水、淚水不停滾落的臉龐,向全陽子問道:“我要怎樣才能救玉楓哥哥…”


    全陽子心頭又急又亂。但全陽子極力控製著情緒,不讓自己衝動起來。


    合上虎眸,微一搖頭道:“吾亦不知,但就此時的情形來看,真正能救得小師弟性命的人,便是神女你了。”


    來塵子道:“吾等三人縱是深入血獄,與魔人舍命一戰,亦不能從根本解決問題,小師弟還是會被遭魔人吞噬。”


    沈靈心生絕望,忽的一下垂下頭去,任由淚水再一次模糊了雙眼。


    她坐在地上瘋狂流淚的樣子,猶如一個被雙親狠心遺棄的孩子。這個孩子無助至極,惶恐至極,她找不到迴家的路,也找不到可以依賴的人。


    比兩位師兄都要沉穩睿智一些的圡津子,心頭亦有些慌亂。若是連玉兔都無法救得小師弟的話,那就真的隻有走上那條有去無迴的路了…


    圡津子右手中的度天法尺,一下子緊緊的握著,一下子又緩緩鬆開,鬆開後又緊緊的握著。他的臉色,低沉到了極點,帶著最後一絲希望向沈靈問道:“神女現身明珠山之前,是否另有玄機,是有待參悟的?”


    沈靈聞言,汗淚斑駁的臉龐不禁一頓。


    一道白影從她混亂的腦海裏浮出。


    “我…我在來這裏之前,有遇到過一位仙人,是她…是她送我來的…”


    圡津子雙目隨即一亮:“仙人?是位什麽樣子的仙人?”


    沈靈狼狽的麵容上,神情如呆如滯,極力的迴憶著答道:“一位冷冰冰的白衣仙人,有些不好說話,她的頭發很長很長,手裏還持著一杆銀槍…”


    “這位白衣仙人…”


    仙人的法寶,向來各式各樣,讓人見了都不得不心生大開眼界之感。


    在知名的仙人當中,手持銀槍的並不多。而手持銀槍尚身穿白衣的,就更加僅僅可數了。


    圡津子莫名記起了一位仙人。


    一位與張家天師有著說不清、道不明的關係的仙人。


    精確而言,這位仙人其實並不是仙,而是神。


    是身具上古大神血脈,以及氣數的神。


    圡津子看向身側的兩位師兄:“莫非是…”


    全陽子沉吟了片刻,沒有明確的置出是否,目光如聚的答道:“此中,必然另有蹊蹺。”


    來塵子向沈靈問道:“這位仙人,是否有說過什麽?”


    沈靈繼續迴憶著:“仙人說她有辦法救玉楓哥哥,但是要我陪在玉楓哥哥身邊,和玉楓哥哥一起度過死劫,還要我獻出一魂一魄,幫助玉楓哥哥重鑄道心。”


    來塵子一愣:“獻出一魂一魄?”


    沈靈沒有去聽來塵子的話,抽了幾下鼻子,自言自語的喃喃道:“我隻要獻出一魂一魄,我的玉楓哥哥就有救了,我要怎樣,才能獻出我的魂魄?”


    她沒有去想獻出魂魄之後,她是不是會死,是不是會承受一些穿心噬骨般的痛苦。她的話語中沒有害怕,隻有迫切。


    隻有迫不及待的迫切。


    立在沈靈身後的全陽子,眼睛裏漸漸的凝出兩道精光。


    他開了法眼,看透了沈靈的體魄。


    但看到的結果,卻讓他為之一震。


    全陽子看的很清楚,麵前的粉衣玉兔與常人不同。常人有三魂七魄,就算失了一魂一魄,也還有兩魂六魄,而眼前的粉衣玉兔,竟然隻有一魂一魄…


    全陽子喉結劇烈的滑動了兩下,駭然道:“隻怕,獻不出來。”


    圡津子察覺到全陽子的不對,轉頭問道:“為何會獻不出來?”


    全陽子深吸了一口氣:“吾等三人眼前的玉兔,隻有一魂一魄。”


    圡津子如遇晴天霹靂,腳下不住的往後退。口頭一個字都說不出來。


    來塵子進抿著唇,麵色如灰,過了好一會才出聲:“也就是說,玉兔若是按照那位白衣仙人所言,獻出了她的一魂一魄,她就會消失於天地之間?”


    全陽子點頭不答。


    無助的坐在地上的沈靈,迴過頭來,用一種如同是在祈求的語氣說道:“可是…我想讓玉楓哥哥活著…”


    全陽子三人皆不答話。


    方才的他們還翹首以盼著讓玉兔醒來,還想著通過玉兔的力量讓天生道心的小師弟複生,可如今他們卻突然不這麽想了。


    他們是潛心悟道的修行之人,是最得張家天師真傳的弟子。要他們親手用玉兔的命,去換金烏的命,這樣的事情又怎麽做的出來呢?


    全陽子三人不答話,沈靈的腦海中卻有一個聲音響起


    那聲音冷漠的像是一塊冰,中間沒有任何感情。


    沈靈可以很清楚的聽見那聲音在問:“你真的願意犧牲自己,讓他重獲新生嗎?”


    沈靈聽得出,那聲音就是送她來到這裏的白衣仙人的聲音。


    她想都沒想,就已經堅定的迴答:“我願意!隻要玉楓哥哥能夠活過來,我做什麽都願意!”


    全陽子三人不知道沈靈是在和誰說話,為何會忽然說出這麽一句話來,不禁又一次詫異的互望了一眼。


    沈靈的話一落音,她的雙手已如璀璨的煙火一般,開始以人目可見得的速度漸漸湮滅。


    緊接著,是她的雙臂。


    然後,是她嬌小的身軀…


    她知道自己正在消失,知道自己馬上就不存在了,可她一點都不覺得害怕。


    她看著熊熊血焰下的心上人,汗淚斑駁的臉頰上,無聲的露出了天真浪漫的笑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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