顏如玉去勢極快,隻因自無歇酒肆而來的二宮主同樣也很快。在作停留便會和二宮主打個照麵。


    顏如玉一去,俏麵紫衣和紅袍魔姬立即跟了上去。


    顏如玉沒有聽見大宮主立在窗台前,看著他消失在南方夜色裏的背影說出的那一句話:“總有一天,你會娶我為妻;總有一天,你會與我一同主宰江湖,開啟冷豔宮全新的篇章。”


    說這句話的時候,大宮主那張足以傾國傾城的臉上溫柔與冷酷並存。溫柔雖不多,雖掩埋在冷酷之下,卻足以讓她顯得含情脈脈。


    一個像她這樣的女子,不可能會有太多的溫柔。也不能有太多的溫柔。


    她可以讓人覺得她冷酷,可以讓人覺得她冷血,可以讓人覺得她是神、是魔、是妖,唯獨不能讓人覺得她是普普通通的人。隻因,她是冷豔宮的大宮主,是要帶領冷豔宮走過往後數十年風風雨雨的人。


    冷豔宮的作風就是如此。冷豔宮虎踞江湖數百年、得以一次次逃脫衰敗魔咒的秘訣,也在於此。


    世人的評價與看法,有什麽好在乎的?唯有更高的生存下去,繼續掌握整個江湖的大勢,步上更高的一層樓,才是最切實際。


    萬般是非恩怨,皆敵不過一句成王敗寇爾。


    大宮主立在窗台前看著顏如玉遠去,在一個眨眼之間收起有些躁動的心緒;隻付諸給顏如玉的柔情,全然被冷酷吞噬。


    睥睨天下的女皇般拖著一身發黑的朱紅長裙,緩步從屏風後走出。


    一直走到了被小色女損壞的窗台邊。


    一頂由八名壯碩大漢抬著的華轎出現在大宮主的視線中。


    華轎裏坐著的,是和大宮主一個肚子裏生出來的妹妹。也是和顏如玉三人一起長大的妹妹。


    兩姐妹以前也曾是無比相親相愛的好姐妹。無話不說,無物不舍,沒有半點間隙,從來沒有因為什麽事情鬧的不愉快過。


    直到有一年,年紀相差無幾的兩姐妹漸漸知事,漸漸懂了男女之情,兩姐妹不約而同的將對方當成了情敵。


    剛開始時,兩姐妹還隻是爭風吃醋,還隻是短暫的翻臉、甩袖子。不用多久,兩姐妹又會和好如初。


    過了一兩年,兩姐妹開始想要分勝負、較高低。分了勝負高低後,兩姐妹又都不肯認輸,互相甩賴,隔三差五的大打出手,經常鬥的兩敗俱傷。


    等到掌權之後,兩姐妹又從情敵,上升到了政敵。明麵上針鋒相對,暗地裏勾心鬥角,時至今日兩姐妹已發展到了水火不容的境地。


    甚至連直接火並、置對方於死地的想法都生了出來。


    隻是兩姐妹都不敢這麽做。一是因為有兩位德高望重的姥姥在上壓製,二是因為兩姐妹都知道就算這麽做了也不能如願。顏如玉不可能因為兩姐妹分出了勝負,就會接受獲勝的那一個,相反還會適得其反,與其徹底形同陌路。


    大宮主立在樓邊看著華轎在三十丈外的街上停了下來,細雨飄拂在大宮主身前,讓一雙冷的像冰一樣的眼睛中透出濃濃的得意之色。


    大宮主冷笑道:“小賤人,你來的有些晚了。”


    華轎中的二宮主似是察覺到顏如玉已不在醉芳樓上,頗為不屑的哼了一聲:“本宮來的晚不晚與你又有何關係?你這個大賤人費盡心機的想在這裏以逸待勞,好像也沒有撈到什麽好處吧?”


    居高臨下的大宮主一掀唇角,目光看向淒迷的夜色之中:“雖沒撈到什麽好處,卻也見了他一麵,你追了這麽多裏,可曾見過他的影子?”


    “見了他一麵又有什麽用?他可曾正眼看過你一眼?”坐在華轎中的二宮主不為所動,悠悠的抒了口氣。


    歎息道:“你呀,還是和以前一樣的自作聰明,問罪醉芳樓這種事,隻有傻子才做的出來,而你卻做的比誰都要高興,由此可見,你連傻子都不如啊。”


    大宮主冷笑了兩聲,亦是無動於衷的樣子:“若是如此,那你又算得什麽?你以為你假裝正義,救了燕青冥,就會討得他的歡心?你以為你威逼俏麵紫衣服從於你的事沒人知道?”


    “本宮不妨告訴你,本宮之所以沒有除掉俏麵紫衣,一直任由俏麵紫衣向你透露他的行蹤,就是要讓他知道你這個小賤人到底有多麽陰險;虧你還洋洋得意自認為占了先機,卻不知你所謂的先機一直都讓本宮笑掉大牙。”


    夢裏伊人從後天仙一般落在華轎旁邊,聽得大宮主的最後一句話,臉色不禁變得低沉。


    大宮主這麽說無疑是在告訴二宮主,她的計劃全部都已落空。顏如玉已經知道她這麽做的目的。


    大宮主朗聲道:“本宮的所作所為,無論是好是壞都是擺在明麵上的,每一個人都看得見,而你的所作所為,卻都是見不得光的;你說說,是誰在自作聰明?”


    立在華轎旁的夢裏伊人有些擔心會被二宮主遷怒,垂下頭一字不發。


    坐在華轎中的二宮主也沒有答話。不知道她是自知輸了這一局,無法將其扭轉,還是不想和姐姐當著這麽多大小子弟的麵在這洛陽城中鬧得太過難堪。


    大宮主得勢不饒人,得意之色更重了:“也不知道若是讓他做一個選擇,他又會如何選擇呢?”


    “你覺得,他會選擇你?”


    華轎中的二宮主聽得大宮主漫不經心,卻又胸有成竹的話語,忍不住譏笑道:“你放心吧,這個世間他最不可能選擇的一個人——就是你。本宮是對俏麵紫衣動了手腳,但那又能怎麽樣?本宮這麽做隻是想了解他的動向,並沒有其他的想法,而你卻利用這個機會在中挑拔離間,你覺得他會看不出你的居心?”


    大宮主一甩長袖,轉過身去,冷聲道:“那咱們就走著瞧,本宮倒要看看,到底誰能笑到最後。”


    “樂意奉陪!”


    華轎中的二宮主朗聲應了一句,又淡然向左右咐道:“走,往明月廂。”


    抬轎的八名大漢身形一動,轉頭往西城掠去。先後落下的白衣女子紛紛跟上。


    夢裏伊人在原地立了片刻,暗自在心裏向俏麵紫衣發出感應,卻沒有得到迴應。


    顏如玉離開醉芳樓後一路向南疾行,直到奔出三十餘裏出了洛陽城,才在一條沿河的小道上停下。


    河的另一邊有一座若隱若現的小山。


    此刻正值天明時分,下了一整晚的雨方停不久,河麵上、對麵的山上都升起了濃濃的霧氣。


    俏麵紫衣和臉色有些發白的紅袍魔姬,跟著顏如玉沿著小道走了一程,俏麵紫衣的心頭傳來熟悉的異動。那是夢裏伊人傳來的感應。


    俏麵紫衣不動聲色,暗自凝神,不讓自己受到夢裏伊人的幹擾。她收到了夢裏伊人的心念,可她沒有將自己的心念透露給夢裏伊人。


    等心頭的那陣異動消失後,俏麵紫衣將收到的心念告訴了顏如玉:“公子,二宮主往明月廂去了。”


    顏如玉一聽“明月廂”三字,心頭不禁想起了正值豆蔻年華的三宮主。


    自從大宮主和二宮主開始爭權以來,三宮主一直是兩位姐姐極力拉攏的對象,隻是三宮主年紀尚小,性情十分純真,不像兩位姐姐一般喜歡爭強鬥狠,一直都保持著中立,隻勸不從,不偏袒任何一方。


    但在大宮主和二宮主一次又一次的糖衣炮彈外加苦苦訴求之下,三宮主難以保持無動於衷。心性純真的三宮主,一點點的交出了自己的權利,和曆代三宮主足以與兩位姐姐並駕齊驅的權勢比起來,現在的三宮主還保有的權利已隻剩下三分之一。


    其它的三分之二,一半給了大姐,一半給了二姐。在三宮主僅剩的勢力範圍中,最主要的是分布在天下各大名城的“三十六廂”,以及“四十二坊”。


    二宮主去的洛陽“明月廂”,便是三宮主手中的三十六廂之一。


    顏如玉有些詫異,也有些好奇,二宮主忽然改道明月廂,又是為了幹什麽?依照二宮主的性格,她不可能做任何一件沒有意義的事。


    顏如玉聽到俏麵紫衣說出二宮主的去向,心裏明白這個消息一定是從夢裏伊人那裏得知。


    顏如玉沒有去想俏麵紫衣是不是同樣將自己的去向告訴了夢裏伊人,也沒有問俏麵紫衣為什麽忽然要道出二宮主的去向,連心中那抹詫異與好奇都被壓了下去,隻答了一句:“知道了。”


    這一句看似答的簡單的不能在簡單,但語氣中卻帶著難以言喻的無奈。這種無奈來源於兩點。


    一是和大宮主二宮主一起長大的顏如玉,經曆過大宮主二宮主從相親相愛的好姐妹一步一步惡化到水火不相容的死敵的整個過程。顏如玉苦口婆心的勸過無數次,希望兩姐妹可以消除隔閡,複合如初,可都沒有如願。每一次兩姐妹都是在顏如玉麵前裝模作樣的答應,轉身就將顏如玉的話拋之腦後,或是直接當成耳邊風。


    顏如玉知道兩姐妹是因為自己才鬧到水火不容的地步,可顏如玉想不到能夠解決的辦法。試過了所有能試的辦法,在深感無能為力時顏如玉甚至連順從兩姐妹,娶兩姐妹為妻的想法都產生過;奈何兩姐妹根本容不下對方,非的要爭一個贏,非的逼著顏如玉從中做出選擇。


    顏如玉產生這個想法,無關於男女之間的感情,完全是為了讓兩姐妹能夠和睦相處,一心一意的領導好冷豔宮;若是依照兩姐妹的想法,從中選了一個,無論選的是誰,另外一個都必然會走上一條迴不了頭的路,做出無法挽迴的事。


    然而這還不是最讓顏如玉難以接受的。最讓顏如玉難以承受的,是兩姐妹在明爭暗鬥的過程中枉造的許多殺戮,這讓不少無辜的宮中子弟丟了性命。顏如玉也曾多次尋求過兩位姥姥的幫助,想要兩位姥姥出麵製止一下,可一向有求必應的兩位姥姥卻唯獨這件事沒有答應顏如玉。


    勸也不得、從也不得,深感無能為力的顏如玉對兩姐妹的所作所為已是極其反感,尚有了那麽些許的厭惡之情。顏如玉開始遠離兩姐妹,不管兩姐妹如何費勁心機,隻要不是鬧得太過份的,顏如玉都裝作視若不見。


    二是冷豔宮在江湖上名聲。在所有江湖人的眼中冷豔宮是唯利是圖的代表,沒有善惡可言,更無道理可講,一直都保持著唯我是從的姿態。


    哪怕是顏如玉胸懷俠義之心,身帶俠義之風,在世人的心目中也隻是一個另類而已。那些名門正派,江湖世家,沒有幾個願意與他有太多的交集。


    其中最典型的就是在指路山遇到的流玉楓。走投無路的流玉楓寧願死在奸人刀刃之下,也不願跟他走,為他所救。


    顏如玉明知燕青冥性命垂危,卻一直立在暗處沒有出手,其中最主要的原因便是出於此;顏如玉無法確定和流玉楓擁有同樣身份的燕青冥,是不是願意為他所救。


    若是燕青冥不願意,他的臉麵又該置於何地?若是救了燕青冥,卻讓燕青冥覺得有辱門風,他又情何以堪?


    顏如玉害怕這樣的事情發生。他的修為、神通,都很強大,唯獨那顆深埋的俠義之心有些脆弱。


    脆弱的禁不住第二次拒絕。


    少年知音絕,還歸發如雪。隻有他自己才知道他為什麽喜聽孤高憤慨的《廣陵散》,隻有他自己才能體會到,他吟出的這一句詩到底藏著怎樣的無奈。


    更無奈的是,當他吟出這一句詩時,換來的卻是白馬醉的一句:“白馬笑君狂,卻怡廣陵樂。”


    俏麵紫衣告訴夢裏伊人:“公子喜交俠義之士,今晚會去無歇酒肆搭救燕青冥。”


    俏麵紫衣沒有告訴夢裏伊人,這位喜交俠義之士的公子,直到今天也未結交到真正的俠義之士。


    公子在河畔的一處小亭中停下。


    俏麵紫衣立在後麵道:“公子,山上有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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