婦人被劍謫仙一提及那些無法釋懷的往事,心緒有了不小的波動。


    本欲快些結束這一場爭鬥找個地方好好調整一下心緒,可一見劍謫仙要把這最後一擊留給她,自己卻做出比她還要事不關己的樣子,當即就不想這麽幹了。


    她可以事不關己做壁上觀,但別人不行。尤其是劍謫仙,絕對不行。


    反正這魔人已是圖中之物,有什麽好著急的?


    更何況,有一個不為人知的決定一直沒有做下。


    那個決定,隻能在萬不得已的時候做。


    婦人並沒有直接拒絕,也沒有表現出不樂意的樣子。而是有模有樣的一舞羽扇,二話不說,馬上就迎向了撲來的魔人。


    她隻不過是被魔人一掌拍飛出去而已。


    被拍飛時,尚發出了一聲慘叫。看上去,好像是實力懸殊,以卵擊石。


    婦人這一聲慘叫,叫的惟妙惟肖,栩栩如生。叫的不僅讓劍謫仙心頭一震,連魔人那怒不可揭的魔眼裏都頓了一頓。


    魔人知道這婦人的脾氣,以及一貫的作風。


    這婦人的作風,一向是能動手就絕對不會動嘴,你不服,那就打到你服。瘋起來的時候,比魔人都要可怕,比魔人都要更像一個魔頭。


    尤其是六百年前的那一戰,這婦人可是擔當著主力的角色,兼攻守於一身。那龍虎山的天師不過是在旁邊策應了幾下,順便拍了婦人一掌,將婦人送入輪迴而已。


    如今,這婦人怎麽變得這麽客氣、這麽不堪一擊了?


    魔人雖覺大跌眼鏡,可手頭卻沒有絲毫放鬆。一身如同濃墨的邪魔氣焰,已破開劍謫仙的護身仙炁,直卷向劍謫仙。


    小色女一直懸在遠處的半空中。


    她看不見巨大八卦之上的這一場仙魔之戰,可眼下湧出的劍影卻看的一清二數。


    小色女心急如焚,生怕這些不長眼睛的劍影會將自己刺成一個馬蜂窩。然而那些劍影卻像長了眼睛一樣繞開而去。


    能想象這場仙魔之戰有多激烈的小色女,心裏十分不解。


    娘親把她一袖揮到這裏是為了幹什麽?是想讓她幫忙?那隻怕是尚未近身,就已經死無葬身之地了。


    是想讓她身臨其境的感受一下?若是如此那又幹嘛要控製住她,讓她動都動彈不得?


    小色女能夠確定,既然娘親不是因為想和她斷絕母女關係才將她揮下這裏,那娘親這樣做肯定有其他的目地。


    娘親從來不都任何一件無關緊要的事。


    小色女想著想著,心裏不知不覺的有了一種不詳的預感…


    這一場絕頂的仙魔之鬥,哪裏容不得絲毫懈怠。劍謫仙沒想到婦人會來這麽一手,盡然到現在都不肯出手,任由魔人上來拚命。


    劍謫仙沒有辦法,隻好匆忙應招。


    手間劍指在起。


    驀一轉身,點向湧上身來的濤濤魔焰。


    魔人本為天上正神之魂魄,擁有一身足可傲世仙界的天神修為,雖在違背天數偷下凡間後打了不少折扣,卻依然保持深不可測的境界。遠非一般仙人可比。


    劍謫仙悟劍成仙,身負天下劍道之命數,千年無一。但終究不能再匆忙之間接下魔人懷有玉石俱焚之心的一招。


    劍謫仙點出的劍指,虛空一觸魔人拍出的掌,整個仙軀都隨著魔人的掌力往後急掠而去。


    仙軀前後,一股長達十數丈的金色先天劍炁護體,形同一把巨劍。劍指就是這把巨劍的劍尖。


    掠出幾百丈後,劍指前的劍氣一縮在縮,已呈頹勢。體內真元亦開始不受控製的竄動起來。


    一身邪魔氣焰的魔人緊撲不舍,身後留下一道長長的黑痕。


    左掌一翻,在出一掌。牽動天地的掌力如同漫空浪潮卷向劍謫仙。


    冷笑道:“劍謫仙,朕倒要看看,憑你一己之力如何敵的了朕!”


    劍謫仙不答。


    隻無聲的看了婦人一眼。


    婦人以洛書化成的羽扇掩著胸口,殷紅的唇角帶著血跡,一副重傷又愛莫能助的模樣:“情操仙,實在抱歉,吾尚未恢複真身,不是他的對手,估計…估計…估計等會…你還得保護我…”


    劍謫仙千百年來都是淡然如水的眼神中,首次有了一絲鄙意。


    心中似是已然明白,為什麽這麽多年龍虎山上的那位天師都對這婦人的一片癡情視若不見了。


    感情是那位天師也怕被這婦人坑。這婦人一旦坑起人來,不但能把女兒拂下山崖,更能把其他人活活坑死。


    劍勢被魔浪吞盡,幾乎已陷入魔浪當中的劍謫仙有些慶幸。


    慶幸自己不是人,而是仙。劍中之仙。


    當下將劍心一凝,往後化出七道身影。


    七道身影呈一個諾大的“之”字,依次往身後閃落而去。最後那一道身影落在了五百丈之外。


    第七道身影一落定,前麵的六道身影連同已落入魔人掌力之下的本體,一起化入第七道身影當中。


    劍謫仙避過了魔人的這兩掌,但用的不是自己的神通,而是“踏雪雪梅”。


    出自神虛子玉姬炎。


    有心不讓劍謫仙袖手旁觀的婦人,自劍謫仙的目光移開之後胸口就不痛了,唇角的血跡也消失不見。


    手頭的羽扇重新搖了起來。


    看著劍謫仙劍勢化盡,馬上就要落入魔人掌下,再也不能像自己一樣事不關己、高高掛起,心情顯得有些好轉。


    可一見劍謫仙用“踏血尋梅”,從魔人掌下脫身而去,又顯得有些失落。


    “情操仙,你可真是集百家之長於一身呐,連神虛子的踏血尋梅都被你學會了。你什麽時候落到這步田地了?”


    婦人的語氣和神色十分複雜。


    說的這句話也是意味深長。初聽讓人感覺是在譏笑劍謫仙,細細一聽卻又像另有深意。


    不管婦人是什麽意思,劍謫仙都假裝沒有聽見。


    這個時候若把婦人的話聽進去,那就不是心生去意這麽簡單了,隻怕非得當場和婦人翻臉不可。


    左手再化劍指,斜空舉起,腕間一轉,輕道一聲:


    “劍——雲遊!”


    遊字一落,第四招劍仙十二絕式應聲而出。


    卦生無數江山的河圖之下,萬千劍影盡數飛落在劍謫仙的劍指前。


    萬劍成林,重重疊疊。鋒芒如同天日。


    劍謫仙劍指化出半圓,萬千劍林隨著劍指湧成了六七條優美的弧線。


    如同有一位婀娜多姿的仙女正在翩翩起舞,身上的衣帶正淩風飛起。


    那場麵如夢如幻,多變至極。


    魔人一至,六七條劍弧當即似在空中潛行的蛟龍一般撲去。


    被劍謫仙逼的喪失逃脫之機的魔人,鐵了心要讓劍謫仙付出應有的代價。就算是入了上古大神遺留下來的河圖,被送出見那位所謂的天生道心之人,也得拉上劍謫仙才甘心。


    魔人毫不閃避,更不畏懼。任由無數劍影激射而來,依然直迎而上。


    他不畏死,也不會死。這人世間沒有那柄劍能殺的死他。


    哪怕是劍仙,哪怕是龍虎山的那位天師,也都無法做到。


    魔人頂著劍影前行,雖步伐艱難,渾身瘡痍,但終究是靠近了劍謫仙。


    層層劍影與魔焰交織在一起,魔人不見血肉的臉若隱若現,淒慘又狠毒的讓人心底發毛的聲音從中傳出:“劍謫仙,你若殺不死朕,朕就將殺死你!”


    劍謫仙仙氣橫溢的眉目間,有了一絲擔憂。


    擔憂的並不是自身的生死,而是如何能夠將這魔人送入河圖當中。


    天幕似的河圖隻是封住了魔人的逃生之路,並不能主動將魔人吸入其中。


    若是一直這麽僵持下去,自身生死尚是其次,隻怕其他類似於魔人的魔魂受到感應,會有不可意料的事情發生。


    劍謫仙再看婦人一眼。


    看出劍謫仙擺不平這魔人,無法將魔人逼入圖中尚有些危險的婦人,在劍謫仙使出第四招、魔人撲入劍影時,臉色就已經變了。


    被劍謫仙這一看,婦人的臉色更是徹底沉了下去。


    隻好如實說道:“方才雖有坑你之嫌,但吾確實尚未完全恢複真身,就算出手也是白費力氣,根本無濟於事,若是受傷尚會延遲恢複之期…”


    婦人的話沒有說完,眼角的餘光莫名的撇向了小色女。


    無聲的在心底歎了一句:“難道,真的隻能這麽做嗎…”


    劍謫仙聽得婦人這話,眼神中滿滿的一言難盡。


    也不知道這婦人到底是為情所困,迷失了心智?還是一世比一世我行我素,做事越來越不計後果了。


    劍謫仙根本沒時間和婦人去計較這麽多,隻能讓這些想法從心間一閃而過。


    長歎一聲,仰頭自河圖之下,看向天際,口中道出一句:“誅仙人,梅山知交,已然零落。可助仙者一掌否?”


    聲音不大,卻如天籟,直達九天之上。


    婦人心頭一震,亦抬頭看向天際。


    屹立在天門之外,呈一片天青色的誅仙城,城門緩緩打開。


    一個渾厚的猶如洪鍾的聲音,隨著一道淡黃色的掌印,流星似的穿門而出。


    “拂袖黃山上,賜招東海濱。神虛娃兒散,誰知老夫心!”


    “既是為梅山知交,老夫便助你一掌!”


    “掌——去——”


    去字甫落,淡黃色的掌印隨即出現在劍謫仙與婦人的眸子中。


    那掌印,平平無奇。就是一隻普普通通的老人手掌,無非就是比一般的手掌要大上許多許多。


    掌心的掌紋、手指的關節,都清晰可見。


    沒有修道之人的氣機如火,沒有成仙之人的真炁縱橫。甚至連最基本的唿唿風聲都沒有。


    就這樣平平無奇的一隻肉掌,竟逼的神力通天的六爪黑龍四處竄逃。


    奈何肉掌之下,無處可逃。


    六爪黑龍被那一隻手掌連同河圖一起摁下。


    劍謫仙一收劍指,在施“踏雪雪梅”,閃退出數百丈遠。


    懸浮在當空的河圖,如同一張巨網,隨著那一隻緩緩合指的肉掌,收將起來。


    河圖銀白色的圖背,正好從劍謫仙眼前落下。


    被圍困在圖下的魔人,朝著肉掌怒吼出聲:“李愈之,朕以天帝之名,咒你不得好死!”


    試著衝突幾次,撞的魔焰四散,卻根本阻止不住。隻好向即將合上的圖口撲去。


    可惜,為時已晚。


    摁住河圖的肉掌,輕輕一握。伏羲氏留下的河圖立即在掌下對折合攏。


    整個深淵的一切聲響、魔焰,在合圖的那一瞬全部消失於耳。


    淡黃色的掌印亦跟著消失。


    河圖如同一張山水畫卷,無聲的飄落在青銅色的巨大八卦上。


    婦人沒有去拾圖。


    而是將羽扇向小色女一揮,解開了對小色女的控製。


    不等小色女反應過來,忽的閃身上去,又是一腳踹在小色女身上。


    小色女“啊”的慘叫一聲,飛出十數丈才穩住身形,忍痛哭著道:“娘親,你…你就不怕把我踹死嗎?”


    婦人低沉到了極點的臉上,有了春風化雨般的笑容:“方才踹你,是娘親的不對,不過這一次踹你,是因為娘親高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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