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暫時還沒有。”


    “說了這麽多,不過都是些廢話。”蘇如是甚是失望。


    少年默默看著蘇如是,頓了頓:“從昨天晚上第一眼看到你,我一直有一個疑問。”


    “什麽疑問?”


    少年的目光無聲轉動,上下打探著蘇如是。似是覺得蘇如是身上藏著什麽不為人知的寶藏,要將它挖掘出來。


    打探了一會,少年問道:“你是怎麽認識他的?”


    蘇如是心頭暗覺奇怪,這少年怎麽會問這樣的一個問題?難不成認識流玉楓很不可思議嗎?


    要換作平日,奇葩蘇如是定會馬上吐槽;隻是如今流玉楓生死未卜,沈靈被人抓走不知消息,連劍之初都失散了,他已隻剩下一人。從未走過江湖的他,知道自己幾斤幾兩,心中很是無助,很是淒迷,甚至不知應該怎麽辦才好,不禁有了想讓這少年助他的想法。


    這素不相識的少年一身的正氣,昨天晚上已為流玉楓出手,看上去是個非常仗義的人。最重要的是,這少年身手很不錯。若能讓這少年一起想辦法救流玉楓,局勢肯定要明朗許多。


    蘇如是收起痞裏痞氣的奇葩脾氣,少有的正色答道:“他受了重傷,半死不活的漂浮在河裏,老子救起了他。”


    少年在問道:“你和他認識多久了?”


    “不久,半個多月。”


    “你知道他是誰?”


    “本來不知道,但現在知道了。”


    “那你知不知道,有很多人都想要他的命?”少年合了一下眸子,眼中略帶一絲驚奇。


    “知道。”


    “知道你還和他走的這麽近?”


    蘇如是一愣。腦海中莫名記起了昨天入夜前見到的白馬醉,白馬醉連恐嚇帶要挾把他和劍之初叫過去,隻是為了“敬”他一杯酒。


    還說他舍己為人,率獸食人,膽氣過人,智商感人。把流玉楓帶來洛陽,是想置流玉楓於死地。


    如今這少年又問出這麽一句,好像是他就不應該認識流玉楓,不應該和流玉楓走在一起。


    他不知道這是怎麽迴事。


    少年又打探了蘇如是一遍,說道:“若是我沒看錯的話,你一點修為都沒有。”


    “你說這些話,是想說明什麽?”不想聽到這些話的蘇如是,正色的臉變得低沉。


    “我隻是想提醒你,與常人無異的你跟著他,隨時都有可能沒命。那些想要他命的人,不會放過他身邊的任何人。”


    蘇如是苦笑出聲。


    無需少年這麽說,和流玉楓方才認識不久的蘇如是也看得出這一點。這一段時間所發生的事,一件比一件恐怖,連沒有頭的人都見到了,後麵還不知道會遇到什麽更加可怕的事。


    按照這樣的情況來看,一心想要成為一名劍客,卻連半招劍法都不會的他,確實隨時都會有喪命的危險。


    隻是蘇如是也有些弄不明白,自己到底為什麽要一直跟著流玉楓。


    真的隻是因為他是流玉楓的救命恩人,吃不了虧的他不想被一句“謝謝你救了我”打發嗎?


    真的隻是為了想讓流玉楓教他劍法嗎?


    前幾天他還能夠確定,是這樣的。但如今他已不這麽確定了。


    少年看著蘇如是苦笑著,卻不說話,微一沉吟,接著道:“可能…我說這些話很不道義,但是…”


    蘇如是開口道:“沒什麽但是的,這是老子自己的選擇,無論什麽後果老子都認;更何況,是老子把他帶來洛陽的,老子不可能就這樣把他丟在這裏,一個人不聲不響的跑了。”


    少年淡然的目光中有了溫度。惋惜與讚賞參半。


    “看你的樣子有些吊兒郎當,聽你說話開口閉口都是老子,也很不靠譜,卻沒想到你還挺講義氣。”


    蘇如是心裏不禁在想:義氣?義氣是個什麽東西?老子有講過義氣嗎?像老子這種隻會偷雞摸狗的人,怎麽可能講義氣?


    一想到這裏,再次苦笑起來:“你可能誤會了,老子從來沒講過義氣。”


    少年勉強的一笑:“人世間,又有哪個少年不講義氣呢?不過是沒有遇到能講義氣的人罷了。”


    “你…”蘇如是心頭一震,欲言又止。


    他的心緒一下子被這句話打亂。這些年,他靠著偷雞摸狗苟且偷生的活下來,過的是比乞丐還要像乞丐的日子,受人冷眼,被人嫌;在救起流玉楓和沈靈之前,連一個肯正眼看他的人都沒有遇到過,連一個願意聽他說話的人都找不到,他和誰去講義氣呢?


    隻是,他沒有時間去想這些。他的眼角浮現出一條人影。


    那條人影從洛陽城中飛將出來,後麵尚跟著一條人影。


    一白一黑。


    少年見蘇如是臉色忽白,無比吃驚的樣子,順著蘇如是的目光迴頭看了過去。


    對當今天下絕大部分名士都有所了解的少年,認出了當先飛掠出城的那條白影。劍眉一動,神情中亦有些驚訝:“竟是剛入江湖的並州白馬醉?”


    蘇如是的目光沒有落在白馬醉身上,而是落在了一身黑衣黑裙的小色女身上。


    “這妖女…怎麽…怎麽…又到這裏來了?”


    少年眉頭深鎖,將右手負到背後,看向接連撲入城外深林中的白馬醉和小色女。


    蘇如是看到這一身妖邪之氣沒有半點仁義可講的小色女,馬上就想到了生死不明的流玉楓。


    蘇如是很著急。他想追上去找小色女算賬,卻又心知弄不過小色女,甚至連最擅長的扯淡都扯不過;他想不到其他任何辦法,隻能把希望寄托在麵前這位身穿一襲嫩綠衣的少年身上。


    他聽劍之初講過,這小子大有來頭。


    試探的問道:“你…你打算怎麽辦?”


    “我…”少年垂了一下頭,意義風發的臉上湧出一股無奈:“我沒有打算。”


    “你——”蘇如是一聽這話,隻覺得方才燃起的希望又破滅了,怒道:“難道你真的要看著他死?”


    少年不語,隻是抬起頭,看向遠方的青山與藍天。此刻正值響午,烈日驕陽。


    昨晚入夜時,蘇如是看著這位和流玉楓有著相似身份的少年和劍之初,一起追向了受魔人控製的流玉楓,尚大打出手。剛才的這一番話雖然有些不中聽,卻好歹也是為了蘇如是的安危著想。


    看上去,這少年總有一種俠士風範。隻是他背對著蘇如是好似要袖手旁觀的樣子,在蘇如是的眼中卻是那麽冷酷無情。


    蘇如是看著少年的背影,冷哼一聲;“老子本還以為你是一個見義有為的俠客,沒想到你是一個貪生怕死之徒!”


    一撇少年腰間掛著的劍,臉上的輕蔑之色愈加重了:“你配用劍嗎?劍客的臉都被你丟光了!”


    少年默然不語。


    他並非真的想要袖手旁觀,他的身份也不允許他袖手旁觀。否則,他不可能去找那位已隱姓埋名、裝瘋賣傻二十餘年的郎中,對郎中說出那一番話,昨晚也不可能為救流玉楓而向那魔人出手。


    隻是,現在的他另有大事在身,已沒有時間放在流玉身上。他欣慰流玉楓好歹隻是生死未卜,而不是完全死去,料定流玉楓被那黑衣少女帶走暫時不會有其他的危險,不然黑衣少女也不會冒著巨大的風險從魔人手中搶人。


    更何況,流玉楓身邊還有一個蘇如是這樣的朋友…


    少年從幽州來到洛陽,行程早已排滿。另外那件等著他去做的事,已在計劃當中,耽誤不得。


    若是耽誤,很多人都會死。


    他看出蘇如是隻是一個尋常人,也看出蘇如是尚不是一個江湖人,就算把原因告訴蘇如是,蘇如是也不一定能聽得進去。


    他選擇沉默,任由蘇如是妄自詆毀。麵對這種不好聽的言辭,少年老成的他總是看的很開。


    不過等蘇如是重新跨上馬,往迴跑出去好遠時,他還是忍不住看了蘇如是的背影一眼。


    這個一招劍法都不會,連一把像樣的劍都沒有的劍客,竟真有一種“十年磨一劍,霜刃未曾試”的風采。


    這個不在江湖之上的江湖人,好像一心想要踏入江湖…


    江湖!


    江湖,真有那麽好嗎?


    不知何時,二十餘年沒有開過天下之眼,一開天下之眼卻換來一身重傷的郎中,已出現在了城門之下。


    郎中一身麻布衣,兩手空空。那一支掛著三麵不同幡布的竹竿不知去了哪裏。遠遠的看著少年和蘇如是說話,然後蘇如是憤然跨馬而去;沒有上前,也沒有離開。


    直到蘇如是徹底消失不見,老臉乏白傷勢未複的郎中才緩步走向了少年。


    在離少年半丈遠的地方停下,說道:“你得馬上離開洛陽!”


    少年心頭一跳,轉身問道:“為何?”


    “你今夜,會有血光之災,而且禍及生死。”


    少年臉色低沉,目光卻依然堅定。心中的計劃亦沒有為之改變。


    “可是,先生早些時候方才說過,那個人今夜也會有血光之災。”


    郎中一動不動的答了一句:“是。”


    少年再次轉過身。不再說話。


    郎中盯著少年看了一陣,神色複雜。


    “你還是想著,要去救那個人?”


    少年抒了口氣,苦笑道:“我不想,我隻是不能不去。”


    郎中發白的眉頭動了動。


    “不能不去?”


    少年點了一下頭:“不能不去!”


    “用幽州少主的命,去換那個人的命,你覺得值得嗎?”


    一陣輕風襲來,吹動了少年的發。


    少年臉上的苦笑,倏然在春風中變得開朗起來。似是有什麽心事得到了釋懷。


    “不值,但是那個人還不能死。尤其是現在這個時候。”


    師出雲夢山天下第一智者門下的郎中,已然將近知天命的年紀。


    發須有些參白,滿臉盡是歲月餘桑的他,記起了許多許多不為人知的往事。


    那些往事像酒。一種不會讓人醉,隻會讓人銷魂,讓人傷神的酒。


    那些往事在他平湖似的眼睛中,湧出陣陣波瀾。


    郎中看著麵前這位不過弱冠之年的幽州少主,淒然笑道:“有些時候,我真想算一算;天地日月,是從什麽時候開始無光的,連是非黑白都可以任人肆意顛倒。”


    “我也想算一算,這些有人的地方,都是從什麽時候變成江湖的,為什麽每走一步都是如此驚心動魄,身不由己?”


    “我更想算一算,那句流淚不如流血,是從誰的嘴裏說出來的。為何連凡夫俗子,都要學會逞英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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