卓翊臉上難得出現一抹紼色,笑道:“那倒不是,在江南郡這地方,所有的工人都必須靠行才能上工,靠行之時必須提出身家證明,而手藝精巧的繡工,都已靠行多年,早在江南郡安家落戶了。”


    “哦!所以你們是欺生。”姚清繡若有所悟地說。


    卓翊失笑,“別說得那麽難聽,你該不是小心眼的姑娘吧!”


    明明是他打傷了自己,卻反將自己一軍,自己若再提這事,倒是自己小心眼了,不過話說迴來,這一切都該怪那個兇手,著不是他用了金針——


    “對了,兇手為什麽要用金針殺人?這樣不是容易留下線索嗎?如果真要下留痕跡,直接以銀針刺入百會穴,不是更幹淨俐落?”


    卓翊側目而視,姚清繡卻恍然未覺,卓翊突然發現她和自己相似的地方:這麽殘忍的手法,她卻能脫口而出,這不是天性殘忍,而是一種追根究柢的精神——把焦點集中在必須做的事上,其他一切都會被忽略。


    “所以,”卓翊停了停,接著道:“金針殺人可能是為了誤導追查的方向,但也有可能是複仇的宣言。”


    “複仇?”這兩個字令姚清繡震動了一下,她希望卓翊沒有看見。


    卓翊點點頭。“本來我不確定兇手宄竟是何用意,但在你被刺殺那晚,我想我已經知道了。”


    姚清繡眼望卓翊,專心聆聽。


    “兇手是來複仇的。”卓翊續道:“那晚兇手殺你,一開始就可以動用金針,可是他沒有,好幾次你明明避無可避,可是兇手卻放過了這些機會,而執著地要用匕首殺你,這表示使用金針,是兇手殺人的重要儀式。


    “而且我與他過招之寸,發現他的招式並不十分高明,至少比不上他使金針的絕妙,可是他金針仍不出手,直到被我逼急了,才對你擲出金針,這表示你本不在他的複仇名單上。”


    姚清繡想想,點了點頭,心中暗暗佩服,卓翊隻憑這些線索,就推測得八九不離十,果然是有多年的辦案經驗。


    “所以現在的問題,是在兇手的下一個目標是誰,我直覺這事還沒完。”


    “而且,”姚清繡接口,“就算這事已經完了,官府還留著一個兇手殺不死的姚清繡,兇手哪天想不開,到官府來個自投羅網,也未可知。”


    “喲,真是冰雪聰明。”卓翊等於間接承認了姚清繡的推測。


    望著卓翊臉不紅氣不喘的笑臉,姚清繡恨不得把他漂亮的臉皮剝下來。


    “姚姑娘,能麻煩你一件事嗎?”


    在郡衙悶了幾天,終於有卓翊以外的人來找她了,是魏登,那天和卓翊到小茅屋的也有他。


    “魏大人,您好,有何貴幹?”姚清繡對待官差總是公事公辦,因為他們之間本來就沒有任何情誼可言。


    “有件私事,想麻煩你。”魏登意外地出現了一絲靦腆的神情。


    “本月二十一日,是我一個朋友的生日,本來我已買了一個荷包要給她,可是這兩天帶在身上,不小心給弄破了,最近忙著命案,沒有時間拿到外麵去補,所以……”


    說到這兒,姚清繡已經明白了,當然也不用問那個朋友是男是女了。


    “東西呢?我看看。”伸出手來。


    魏登連忙將荷包奉上,一如所料,荷包是大紅色的,姚清繡對紅色沒什麽成見,但這些大男人送東西給女孩兒,總隻想得到大紅色,實在沒什麽創意。


    姚清繡將荷包檢視一遍,發現包的右上方位置勾破了一個洞,紅色的斷線就這樣礙眼地冒了出來,補這杆的洞,對她來說是小菜一碟。


    “沒問題,但是你有紅繡線嗎?”


    “啊!要繡線啊?”


    “當然啊!不然這些斷線怎麽接得上?”


    “這……”魏登抓耳撓腮,一副不知所措的模樣。


    “不然。”姚清繡眼睛一亮,“你讓我出去一下,我幫你去買。”


    魏登連忙把頭搖得像搏浪鼓似的,卓大人特別交代,不能讓清繡姑娘走出郡衙,他可沒膽子違抗卓大人的命令。


    “那,我也沒轍。”姚清繡雙手一攤,一副事不關己的態度。她故意做出這副連自己都討厭的模樣,希望能逼魏登放她出去。


    沒想到魏登轉頭就走。


    “姚姑娘,就當我沒來,東西雖然破了,但總是我的心意,我想我那朋友也不會在意,我不放你出去,我想你也沒辦法幫我了,這事兒就算了。”


    姚清繡於心不忍起來,“等等,等等,沒線有沒線的做法。”。


    魏登停步迴頭,臉上滿是喜色,姚清繡不禁歎了一口氣。


    “如果你不介意我在荷包上加點東西,如果你不介意你少幾根頭發,我們倒可以試試看。”


    魏登大力點頭。


    姚清繡望著眼前各色絲線,有點搞不清楚狀況。


    真的像在作夢啊!五天前她還是江南郡監管的嫌犯,現在她成了郡衙裏的地下織工。


    不過就是幫魏登繡了一對比翼鳥,就給自己攬了這麽多不請自來的活兒。


    她也對那對鳥很滿意,那可是她花了極大的眼力和心血才完成的作品,應該可算是生涯代表作。


    先是揀出魏登色澤不一的頭發,再來是把隻存在於想像中的比翼鳥,以顏色相近的頭發一根根描摹出來,邊想邊做,才完成了這幅傑作。


    想必魏登幫她做了很好的宣傳,現在眾捕快都找上了她,不管是給老婆的、相好的、朋友的禮物,還是給孩子們穿的衣物,都送到她這兒來,請她畫龍點睛一下。 一


    她是不反對啦,反正閑若也是閑著。助人為快樂之本嘛,雖然有時手酸了,也不禁會想:“我到底是在幹什麽啊?”


    她發現全衙門的捕快幾乎都找過她幫忙,除了兩個人之外,其中一個是卓翊。


    想到卓翊,才發現已經好幾天不見他人影,可能他連她在衙門開了地下繡莊也不知道吧,如果讓他知道他的兄弟們都在假公濟私,不知他做何感想?姚清繡很想看看卓翊的表情。


    另一個是程亮,她想程亮不是清高,而是對自己有敵意,這是她從他們第一次見麵程亮的反應猜想的,直到她住進郡衙更證實了她的想法,程亮每次碰到她,從來不正眼瞧她,雖然不知道是何緣故,但她也不希罕。正所謂“人不敬我,我不敬人”嘛!


    所以,當程亮忽然來找她的時候,她倒有點受寵若驚。


    “姚清繡,”程亮的敵意從對她的稱唿就感覺得出來,“你有在幫其他人縫縫補補,是嗎?”


    “不用明知故問吧!”姚清繡對他“縫縫補補”的措詞很不滿意,她做的可是無價的藝品。


    “我有一件東西要做,本來想拿到外麵的繡坊去做的,可是兄弟們都讚你手藝好,把你摔上了天,我就想,如果真的這麽好,那給你個機會倒也不錯。”


    說穿了,不過就是要借重她的手藝,雖然程亮擺出那副欠揍的嘴臉,但他有求於她,已經算是跟她低頭了。


    姚清繡一向不太過分,於是問道:“是什麽東西?”


    “先說好,我會照外麵繡坊的價錢算給你,我們是買賣關係。”


    如果算錢,隻怕你付不起。姚清繡心想,但她沒說出口。


    “繡在哪兒?繡什麽?”


    程亮珍而重之地從懷小取出一塊白色的布條,卻不是方巾,姚清繡一看就覺得麵熟,直到按過,就想起是在哪裏看過的,在她被黑衣人劃傷手臂的時候,卓翊曾經用同樣的布條替她裹傷。


    原來,程亮對卓翊一往情深;原來,程亮對自己的敵意,其實是妒意……


    他真的搞錯人了啊!卓翊對她的照顧,其實是不懷好意啊!


    “你想在這布條上繡什麽?”姚清繡對程亮,綻開一個心無芥蒂的甜笑。


    卓翊再出現,已是十天後。


    聽到卓翊迴郡衙的消息,姚清繡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把那些針黹女紅藏在床底下,這當然是那些捕快大哥事先交代的。


    “清繡姑娘,幾天不見,一切安好?”


    “氣托您的福,賤命還在。”


    “別這麽說,您的命對我們來說,可寶貴得很。”


    奇怪,這個人為了破案,把無辜的她囚禁在這兒,怎麽一點慚愧的意思也沒有?還能毫不避諱地拿這事來說笑?她記得第一次見到他的時候,他可是一本正經的模杆,怎麽現在見到她,總是笑個沒完?即使是屠夫,麵對俎上肉的時候,也不需要開心成這樣吧!


    他一定有新的詭計,姚清繡暗中提防。


    “這幾天,我去了江北郡,意外得到與命案有關的線索。”卓翊的神情嚴肅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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