韓琦也曾豪情萬丈,但範老相公的遭遇告訴他,在這個積重難返的大宋朝堂,隨波逐流或許是最好的選擇。

    他失望的不僅僅是朝臣,更是對趙姓官家的失望。

    雖然當今聖上自即位以來,可以說做到了言必行,行必果,這是因為還沒有遭遇到過於兇猛的抵抗,也可以說當今聖上用他妖孽的智慧,消融了一次次的抵抗。

    可韓琦不確定,這個已經在歧途上前行了百年的大宋,官家能不能真的矯正方向。

    他覺得,自己被動配合在現時也不算錯。

    當然,他也知道自己與文寬夫的不同,這也是一旦遇事他會找富彥國討教的原因。

    他與王介甫也不同。至於跟韓子華、呂寶臣更是大不同。

    文彥博文寬夫,是一個被大宋朝堂徹底浸染過的官僚政客,已經能熟練的在朝廷利益和家族個人利益中找平衡點的能人。

    王安石王介甫,卻是一個懷著家國情懷,致力於改變大宋現狀的野心家。天變不足畏,祖宗不足法,人言不足恤,這三句話,已經可以明證他的抱負。

    而韓絳韓子華,呂公弼呂寶臣,在官家還是孩提時,就已經登上了官家的船,那老六家是官家最為堅固的基礎。

    在整個政事堂裏,他韓琦唯一能學的就是富弼富彥國,偏偏他的個性做不到富彥國的圓潤,他的理念也很難與富彥國契合。

    他能做的就是先觀望……

    在國朝監察衙門開衙辦公的當日,官家昭告國朝臣工:既往不咎。也就是說,監察衙門隻偵辦自監察衙門開衙辦公以後的官員職守案件,不究竟往日的不法事。

    這也讓朝臣們放下了包袱,也為整個監察衙門的官員打開了一條新生的路……監察官也不是聖人,也不能說根本就沒有過過錯。

    這是一陣風,還真刀真槍的實幹,沒人確定,或者說觀望的還是多數。

    ……

    內參監察版,是留給朝臣們發揮風聞奏事的地方,發揮原本朝堂禦史台諫的作用。也是監察的源頭之處。

    趙曦是把內參監察版當做後世承擔受理職能的部門。這樣既省去了被無聊彈章煩擾的麻煩,也沒有斷絕言官奏事的渠道,還可以撇開政事堂和官家,公布於眾,等同於當堂彈劾。

    由於朝臣們的觀望態度,官家又昭告天下既往不咎,一時間這內參監察版,幾乎就是在刊登監察條例的細則。

    都還是有不頂風作案的覺悟的。

    今天,內參監察版有了第一個彈章文章。撰稿人是吳安持,中書舍人,王安石女婿。

    該彈章是針對開封府推官蘇軾的。話說蘇軾,於含香樓飲宴,結識了名為留香的歌妓,容顏才情深得蘇軾喜愛,也受到了蘇軾的大力吹捧,以蘇軾在士林文壇的名聲,此留香的風頭一時無兩。

    偏偏就在這個檔口,留香被人看中了,並交了贖金,買斷了留香在含香樓的契約。

    當留香轉籍的文書遞在蘇軾案頭時,蘇軾以尚未足月為由,將留香轉籍的文書擱置了,甚至還話裏話外的讓事主好自為之。並且接連幾日,夜夜於含香樓點留香的牌,真有點郎情妾意的意思。

    蘇軾還在含香樓說了醉話,揚言那事主妄想了,必定遭禍。

    事實上,蘇軾並不是阻礙留香轉籍,從蘇軾往日的作為,他倒是相助歌妓轉籍的故事要多一些。

    隻是這次買斷留香契約的是一商賈,留香不情不願,難免跟自己的恩客牢騷幾句。

    天性憐香惜玉的蘇軾蘇子瞻,就以很不怎麽樣的借口,想讓那商賈知難而退……

    擱以前,這肯定會被士林傳為美談,而不是彈章。

    畢竟,一個名滿汴梁的嬌娘,讓一個商賈買去做妾,確實不算是好事,那怕在履行完合同就徹底轉民籍了,也讓人覺得不爽快……真心不願意這好白菜都讓豬拱了。

    可這是監察衙門開衙辦公的檔口……

    所以汴梁的監察官介入了,展開了調查。

    從含香樓的老鴇,到事主商賈,從開封府的書吏,到留香本人,沒有升堂,就是監察官挨個的找人調查……這法子的確是新鮮。

    “二哥,恐怕這一次你的議政席位沒希望了,很有可能會出外任職。”

    蘇轍真的對自家這個二哥沒辦法。或許這事件的背後是有人攛掇,可也確實是因為二哥太率性了,用講武堂流傳的一句話……純粹是往槍口上撞。

    “子由,想多了。為兄並無過錯,無非是擱置轉籍的文書,沒什麽大不了的。”

    “二哥,你還是沒明白監察衙辦案流程。隻要展開調查,就說明立案了,既然立案,就是你的行為符合立案條件,有對應的監察條款。”

    “監察衙門一旦立案,就一定要出結果。而你的所為可以說是事實確鑿,必定會有相應的處罰。”

    蘇轍是接觸過監察官的,也去湊過監察官的培訓課程。

    這幾乎算是監察第一案,他二哥又有偌大的名聲,在他二哥頭上開刀,對於監察衙門立威效應是最顯著的。

    這一次,即便是官家有意放過,範堯夫也會把此案辦定了。

    “沒想到他王介甫是如此心胸,愧為執宰!出外就出外吧,為兄寄情山水,倒也能活的寫意。”

    “二哥,這與王相何幹?你真的需要通讀監察條例了,真以為出外能如以前嗎般遊宴放浪?”

    “子由,為兄入京之時,曾拜訪王介甫,見其詩文中有秋菊落黃之言,為兄便指點了兩句……”

    再想到內參監察版吳安持的文章,一切就明白了。

    那又能怎樣?蘇轍想明白了,可對於二哥的案情沒有任何意義。

    “曾聞在市易法之初,王介甫就有意貶為兄出外,因官家不允方作罷。隻是時過境遷,為兄以為不了了之了,沒想到……”

    他王安石作詩是否有常識,管他蘇軾何幹?自己又何必多手?也罷!不就是出外嘛。隻要監察衙門定論了,出外就出外!

    其實,蘇軾打心底不相信這事會對他有什麽處罰。商賈沒告,歌妓不願,自己也隻是拖延,頂多提點了商賈幾句,還談不上觸犯什麽。

    這跟朝堂的彈劾沒兩樣,無非是吵嘴的事。朝堂還不是他王介甫執掌的,是富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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