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一個繁亂的大年,不光是臣工們繁亂,趙曦的心緒也有點亂。

    王安石丟出市易法,徹底把趙曦的步驟打亂了,搞得他現在不知道從那個點入手最合適。

    建勤政殿,是為改官製並推動官辦產業準備的,同時捎帶促成朝廷將宏觀調控以法令確定了,收迴定價權,製定審批製度。

    結果到現在,不但王安石拋出了市易法在大朝會上,連王韶也火中取栗,把《平戎策》給拋出來了。

    經略河湟還好說,既然王韶有這樣的見地,並提出了方略,想必他有了具體的章程,隻需要欽定他的職銜就可以了。

    這也不是一朝一夕的事,隻要把王韶的職銜敲定,關於《平戎策》的議論就歇下了,唯有等王韶在實施中有被人攻訐的漏洞,才會發起另外一次的攻擊。

    趙曦原來設想的,先鼓搗幾次涉及六部九卿的集議,不停的讓六部九卿的主官參與集議,慢慢的先固定了朝廷這邊的集議人員,然後再延伸到地方大員。

    屆時,涉及到那個軍州的事務,便召集該軍州的軍政主官參與集議,如此形成定例,再去理順品級和職銜就順理成章了。

    當然,市易法會在這個過程中間,由朝堂執政廷議。

    在廷議市易法時,讓工坊城拋出出賣各種新產品工藝,由此提議官辦產業,並解決冗官之弊…~這一項可以與官製改革同步。

    從官辦產業開始牽扯,很容易能牽扯到定價和審批的問題,追本溯源,就可以把傳統行業也收攏相關權利。

    設想是美好的,可現實卻淩亂了。

    從小時候開始,一件件一樁樁,趙曦所有的謀劃,都是在潛移默化中實現的,甚至到了最後,沒人會認為是他謀劃的,一切都是水到渠成。

    這還是第一次讓他感覺到了麻煩……王安石那個麻煩精給招惹的。

    這檔口家事也有煩心事了。

    兒子過了年就十五歲了,該著談婚論嫁了……雖然趙曦覺得這很扯,還是小娃娃,懂什麽婚嫁?

    可這時代就這麽迴事,自己就這麽接受得了。

    國朝的傳統,皇家是與武勳世家聯姻的,趙曦也認了。

    真正煩心的是,兒子居然有了科舉的想法。

    也不知道這算不算自己挖坑埋自己了。

    皇家一直子嗣不繼,偏偏因為自己這個意外,到現在自己已經五個兒子了。

    東宮是早就立了,就是長子。但趙曦並沒有讓太子在待遇上有太多的特殊。

    從七八歲進學,十歲開始參與到講武堂的訓練中。

    所有的兒子都是這個流程。

    也正是因為這個原因,兒子們其他的不知道學的怎樣,但在講武堂把自信、自尊學了個十足。

    加上前期處理宗親,容許宗親科舉做官,宗學裏不再是以前的氛圍了,真正有了學堂的樣子。

    自然這些宗親學子也是你追我趕的爭先恐後。

    國朝的士大夫又是相當的驕傲,他們表現出來的士大夫階層比皇家更高貴。

    這讓兒子特不爽,就有了跟天下士子一爭高下的想法。

    跟他娘提了,被訓斥了,這趁過年,就跟趙曦談開了。

    說實話,趙曦相當讚成兒子的想法……

    可不管是自己的太後娘娘,還是自家的女人們,沒一個讚同的。

    還真是國事家事天下事,事事煩心。

    兒子還是懂禮的,並沒有跟他娘正麵衝突,還懂得迂迴……

    “爹爹,孩兒以為參加科舉跟繼承大統並不衝突。孩兒不算聰慧,也沒能像爹爹那樣在幼年時便創下偌大的名望。”

    “可孩兒不想讓宗親和官員認為孩兒不如他人,更不想將來親政被文臣捉弄……”

    這話說的重了,講武堂那地方,對文臣還是有怨言。

    還好,這隻是他們父子幾人……那怕是大年,趙曦依然保持著寅時起床鍛煉的習慣,兒子們也一樣。

    兒子也想在這私下的空間說服自己。

    “兒子,爹爹對爾等的想法是支持的,可這事得你娘,還有太後娘娘恩準才行。”

    在趙曦的心裏,不僅僅是同意兒子們去科考,甚至想讓兒子們與臣工一樣,經曆地方官和朝官的整個過程。

    這太難了!

    “爹爹,其實瞞著娘娘也可以的……”

    呃……這……兒子怎麽會有這想法?

    趙曦頓了頓……都是自己的錯。從兒子幼時,趙曦就用自己的方法給孩子灌輸了後世的理念。

    不知道真正的帝王術是什麽,趙曦教給兒子的就是變通,或者說是方法論,誇大一點叫謀略。

    誰曾想真就在兒子這紮根了。

    “瞞得了一時,豈能瞞得過一世?其實從某種意義上講,瞞本身就是弱者的選擇。”

    “兒子,若能光明正大的做到,沒人會選擇瞞,也不應該選擇瞞。這就是所謂的寧可直中求的意義。想必老師也曾教過你們這些。”

    “這樣吧,就用這事做個考驗。你們要是真的能說服長輩,爹爹絕不攔拌。倘若沒有辦法說服長輩,說明你們還沒有能力應對外界的遭遇和經曆,就是放你們出去,爹爹也會不放心的。”

    趙曦這樣說兒子,可想想自己又何嚐不是這樣?

    從兒時開始,因為老爹執政的現狀,自己就一直在選擇迂迴,選擇變通,從來沒有直中求過。

    就如現在這繁亂的政事,真的很亂嗎?既然遲早要來,自己又何必在意王安石拋出市易法的時機?既然要去改官製,推官辦產業,為什麽非得借王安石市易法的風?

    這幾天自己一直有點埋怨王安石讓自己猝不及防了,又何嚐不是自身弱勢的體現?

    趙曦明白,自己一直在避免直麵整個朝堂的文官團體,才事事小心,隱藏著真實目的。

    或許自己是真錯了,始終沒有從老爹執政的氛圍走出來,朝臣們也沒有從老爹執政的慣性思維中走出來。

    五年了,自己居然到現在才醒悟,還是因為家事才讓自己醒悟了。

    政事繁亂,是因為自己鑽進了自己設置的圈,執念於自己的謀劃而忽略了處理問題的本質。

    趙曦看了看瞪眼看著自己發愣的兒子,腦子瞬間清明了。

    摸了摸兒子的頭:“咱們再跑兩圈,今天光顧著說話了,沒有達到鍛煉效果……”

    這一刻的醒悟,雖然不至於讓趙曦大刀闊斧的去變革國朝,去跟腐朽的朝堂對立,最起碼對於眼下繁亂的政事不再糾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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