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淮之坐在草坪上,手上拿著小汽車,怔怔看著她沒說話。


    兩三年沒見過一麵的親生兒子,沈冰看他,卻像是看一個鄰居家小孩兒,又看了他一會兒,便起身問身邊的幫傭道:「董事長呢?」語氣恢復了往日的冰冷。


    幫傭說:「在書房。」


    沈冰便起身走向別墅,臉上的墨鏡從頭到尾都不曾摘下來過。


    每年春節,他外公都會說起他小時候哭著找沈冰的事,而每當說起,老人家都必要老淚縱橫一番。


    直到後來他叛逆期,老人家在年夜飯桌上又提起此事。


    他當時對此事隻感到羞恥,大發了一次脾氣,到了第二年他外公才不說了。


    -


    林以桉體質很差,迴到他家後的幾天裏,高燒一直反反覆覆。


    她也一直噴嚏、鼻涕不斷。


    且她打噴嚏是可以一直「阿秋」「阿秋」地連打七八個的。


    沈淮之隻覺得新奇,便在旁邊給她「一」「二」「三」「四」地數著,取笑她。


    又是大雨,又是高燒,小姑娘一連在他家住了十多天。


    他總是說——等明天我下班迴來了,就送你迴學校。


    但每次不是他又加班到了深夜,便是他下班迴來,發現林以桉又發燒了。


    整個人像霜打的茄子一樣蔫在了床上動彈不得,用被子把自己裹成一隻繭,隻留一張燒得紅紅的小臉在外頭。


    於是,他又總是說——要不明天再走吧。


    她也總是迷迷糊糊地說,好。


    小姑娘從一開始的怯生生,到後來,也逐漸跟他混熟了。


    她像是一直吃他住他的不太好意思,那天忽然對他說:「哥哥,要不中午別叫外賣了,我來做飯吧。」


    沈淮之拒絕道:「別,我可不會刷碗。」


    一個十五歲的小姑娘會做什麽?別再把他廚房給炸了,再留一池子的鍋碗瓢盆,那才是要了他的命。


    林以桉卻說:「我會刷碗!我會把廚房收拾幹淨的!」


    在她的再三保證下,沈淮之才允許她進入自己的廚房。


    她很獨立,十五歲的年紀竟燒得一手老練的好菜,行雲流水做了三菜一湯,又把廚房收拾得幹幹淨淨。


    而其中有一道便是紅燒肉。


    林以桉問他:「好吃嗎?」


    他毫無猶豫豎起了一個大拇指。


    林以桉又說:「等我以後有錢了,再請哥哥出去吃飯!」


    沈淮之一邊埋頭扒飯一邊道:「好,我等著。」


    事實上,林以桉與他相識的那些日子,是她人生裏最黑暗的一段時光。


    先是藝考落榜,之後又是高燒38度住院。


    緊跟著沒幾日,便又從美國傳來她媽媽去世的消息。


    是在一個周日,林以桉原本拿他的pad在玩小遊戲,卻忽然接到一通越洋電話,接到電話後,麵色愈加沉重,直到最後忍不住「嗚嗚」地哭了出來。


    掛了電話,她豆大的眼珠像斷了線的珍珠,一大顆一大顆地往下滾,她哽咽著懇求道:「哥哥,可不可以幫我在網上買一張去美國的機票,我給你錢。」


    沈淮之問:「怎麽了,出什麽事了?」


    她說——她媽媽去世了,是自殺。


    他問:「你有護照、簽證嗎?」


    她說都有的,之前她媽媽給她辦了,隻是還沒邀請她去過。


    她護照在宿舍,沈淮之便開車陪她去拿,給她買了兩天後的機票。


    處理完這些瑣事,那天晚上,林以桉便一個人縮在被窩裏,用被子蓋著腦袋「嗚嗚」地哭。


    她哭得很隱忍,但沈淮之在客廳還是聽到了。


    他隻是在想,如果哪天傳來他父親或母親的死訊,別說眼淚了,他心底會不會有那麽一秒鍾的情緒波動?


    以他對自己的了解,他覺得大概不會有。


    他不會安慰人,便隻是在沙發上坐著。


    但聽著她心碎的哭聲,他卻隻覺得如坐針氈。


    這麽多年來她好像沒怎麽變過。


    包括一淋雨就發高燒。


    包括一開始哭就停不下來,好像心底埋藏了無盡的委屈。


    他隻是在林以桉哭聲小下去後,敲門進去給她送了一瓶水。


    林以桉眼睛哭得像核桃,拿起了礦泉水卻擰不開瓶蓋。


    沈淮之接過水瓶,「我來。」說著,擰開瓶蓋遞給她。


    那瓶水便像甘霖撫慰著她哭得紅腫的喉嚨。


    第二天,沈淮之開車送她到機場。


    那是林以桉第一次出國,她甚至第一次坐飛機,而她未滿十六歲,沈淮之便把她託付給了自己一個同學。


    那個同學叫傅景潤,本科畢業後選擇了繼續深造,原本計劃十天後迴美國的,卻被沈淮之逼著改了簽。


    傅景潤帶她上了飛機,替她迴答海關的問題,出了機場有她繼父派來的人來接。


    -


    從那之後,兩人之間便像是有了某種牽絆。


    沈淮之知道林以桉無父無母,一個人在江州住宿,便會時不時過問她過得怎麽樣,學習怎麽樣。


    小姑娘屬於慢熱型,不熟時嘴裏擠出一個字都難,一熟識起來便又滔滔不絕,給他講自己在學校裏的事。


    常常發來一長段一長段的文字,跟小作文一樣。


    他忙得很,哪有時間細看,匆匆略過一眼,沒什麽大事便隻迴個「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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