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往固山的隊伍勢如巨洪,浩浩蕩蕩離開皇城之後,永章再次恢複了濃濃烈烈的人間煙火,除偶爾聽說雲樂郡主又去了哪裏放肆,其餘時候風平浪靜。


    但這份平靜並未在齊宅持續多久,那花色傳說最多的雲樂郡主給淺靈下了帖子,請她過府說話。


    “這個雲樂郡主真是陰魂不散!”喜盈抱怨道,“她是鐵了心要毀姑娘的名聲啊,姑娘究竟與她什麽仇什麽怨了!”


    淺靈默默看著收在抽鬥底下的永國公府請帖,默默歎了口氣。


    他倒是真有先見之明,剛給人就來了。


    “姑娘,怎麽辦啊?可以稱病嗎?”


    淺靈道:“稱病稱不過一時,還不如早早應付了。”


    說罷,提筆寫了一封信,封好後交給喜盈。


    “送到永國公府,就說是給永國公太夫人的。”


    喜盈不知道她要做什麽,隻順從做了,不至半天,淺靈便收到了迴信。


    永國公太夫人邀她過府。


    永國公府占地甚大,越過府門便有軟轎來接。


    淺靈透過小窗,看到外麵樓閣錯落,百年前的古樓與新式的屋舍同立於花木之中,交映相宜,一看便是一個底蘊深厚的家族。


    可能因為男丁不在,那些年紀小的丫鬟小廝們放鬆了許多,三五成群地在園子裏踢毽球、撲蝴蝶,談笑嬉戲。


    “鄉君,到了。”


    引領她的仆婦笑意溫溫,語調輕柔,雅言說得十足雅氣。


    淺靈道了聲謝,讓棲月虛扶著下了轎。


    略走了幾步,淺靈看見屋中歪坐了一個渾頭銀絲的老婦人,雖然上了年紀,但氣度極好,不見暮氣,仍是唇紅齒白的模樣。


    淺靈在生辰宴上看過她一眼,記憶猶新,原來她就是永國公太夫人。


    “太夫人,義清鄉君到了。”


    淺靈走上前幾步,雙手在身前一疊,福了一禮。


    “太夫人安好。”


    “好,請坐。”


    她指了一把離得最近的椅子,淺靈看了一眼,走過去坐下來。


    “太夫人不計較晚輩任性,肯出手相助,晚輩感激不盡,一點薄禮,望太夫人笑納。”


    她送的是一麵蘇繡,圖案稀奇,針法細膩,這東西便是拿來行賄都不寒磣。


    永國公太夫人笑了一下,對她道:“你是在賄賂老身?”


    “太夫人見多識廣,什麽好玩意沒見過,區區小物何嚐稱得上賄賂?這隻是晚輩姐姐小店出的貨,能得太夫人喜歡,乃是榮幸。”


    永國公太夫人揮揮手,讓人把東西拿下去,溫聲道:“皇後娘娘的生辰宴,老身有見到你,盛光絕豔,神仙落凡,老身以為永章又要多一個傳奇人物,可怎麽又沉寂下來了?”


    淺靈道:“我不是那需得步步高升的官,好名聲對我沒什麽用,壞名聲對我傷害也不大,何必把自己放在茶行跟前?不如當個透明人罷了。”


    “怎麽沒有用?”永國公太夫人淡笑道,“你還是未嫁之身,名聲響了能往高處走啊。老身聽說那日之後,整日在茶樓亂晃想偶遇你的公子哥兒可不少,還有人直接遞帖子到你府上去,你一個都沒看上?”


    那浸淫深宅幾十年的老婦人,可以永遠以笑示人,至於她心裏的想法,可以深埋在心,也可以可多可少地出來一些,含沙射影,收放自如,讓人根本摸不透她真實的想法是什麽。


    淺靈臉上像吹過一陣微風,輕掠起一絲波瀾,她揚了一下嘴角:


    “是有這麽迴事,我還翻看過一兩個帖子,隻能說金玉裏抱著絮,經不起細看。比如有這麽一個人說,愛慕我風姿,願不計我的身份,三媒六聘,迎我為媳,讓我從此也變成有爹有娘的人。太夫人覺得,這姻緣如何呢?”


    永國公太夫人詫異了一瞬,看了一眼貼身仆婦,含笑道:“鄉君自己是怎麽想的呀?”


    “叫太夫人見笑,我這個人生性霸道,心氣大得很,自己的事隻能自己做主。在長輩麵前,我扮個乖,收斂一下,兩相歡喜,但姻緣卻是一輩子的事。”


    “太夫人,世間萬眾,我為塵埃,別人看不看得起我,我根本不在意。但一個人如果既看不起我,還想當我的夫君,是不是把我想得太低賤了些?況且,正如人有好人壞人,勳貴之家,也不是家家都好吧?”


    “官勳世家,貴就貴在,有世代積累的品德家風,傳世的經術五藝,還有受用不盡的處世道理。可如果這些都沒有,如何談得上‘貴’?我嫁過去,他們受盡我的好處,我卻給自己頭上請了幾尊沉重而無用的大佛,豈不是自討苦吃、自甘墮落?”


    “太夫人見識高,您覺得我說的,對不對呢?”


    她簡直不卑不亢極了。


    既否認了自己是在待價而沽,也迴擊了旁人對自己的輕視。難得的是,她反駁,也並未永國公太夫人顏麵盡失。或者說,但凡永國公太夫人心裏不是真的輕視她,就不該感到顏麵盡失。


    “難得你這個年紀有這樣的覺悟,說得很對。”永國公太夫人目露讚賞,又問,“你跟我家二郎怎麽認識的?”


    淺靈道:“二公子不曾告訴太夫人嗎?”


    “他呀,說與你隻是萍水相逢,互相幫襯幫襯。但二郎這個崽子,讀著聖賢書,端著個斯文樣,卻是滿嘴的不老實。老身不信他,隻信你。”


    “這卻是冤枉二公子了,”淺靈道,“我與他確實是在錢塘萍水相逢,他助我幾迴,我幫他幾次。二公子性情似江湖中人,灑脫不羈,而我也是不拘小節的性情。數番來往,就成朋友了。”


    “那他可說大謊了。”永國公太夫人戲謔笑道,“他說的是,‘這姑娘很乖,卻總有人欺負她,勞伯祖母在我顧及不到的地方,替我照看一下她’。”


    淺靈愕然睜大雙目,在她訝異的目光中,老婦人接著道:“二郎是不開竅的,嘴裏可從來沒有提到過哪個姑娘,你是第一個。往年他迴來幾日,過些天又該出去不著家了,這次迴來卻到現在還沒走,肯定是有緣由的。”


    永國公太夫人說完,便一直盯著她,隱有笑意藏在眉梢,但就是忍著不發。


    淺靈才要開口,珠簾邊走出一個仆婦,道:“太夫人,人到垂花門了。”


    “知道了。”永國公太夫人對她道,“話一會兒再說,人我給你請到了。”


    “謝太夫人。”


    過了片刻,門口有人通傳道:


    “太夫人,榮盛***和雲樂郡主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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