薑琢君好潔,看到那蟲子便覺惡心,連連後退。


    “這是何物?”


    “蠱,來自苗疆的忘機蠱。”小吏道,“把這個種在身上,薑大人自會把那最要命的往事忘卻腦後,就好像從來沒有發生過。”


    “當、當真?”薑琢君心亂了,“此蠱不會讓我連其他事一起忘記吧?”


    “不會。”


    薑琢君還是猶豫。


    萬一,是騙他的,隻想要他死,那可如何是好?


    小吏看出了他的顧慮,直言道:“薑大人放心,王爺是重情義之人,因你相救才能活下來,絕不會對你如何。此蠱種下,薑大人安全了,王爺亦絕了後患,不是兩全其美嗎?”


    薑琢君思量了幾迴,終於咬咬牙,應下來。


    “好,那便依王爺安排。”


    小吏道:“我來替大人種蠱,請大人坐下,按我說的做。”


    他用兩指捏起蠱蟲。


    “請大人聚精會神,開始迴憶。”


    薑琢君閉上眼,從在山穀裏看到一匹死馬開始,再到遇見重傷昏迷的淳王,然後就到了那個清渭城的小醫館,醫術高明的女大夫,心地善良的女子,高大健碩的青年,還在咿呀學語的娃娃,和一個調皮愛鬧的女童……


    聽到神禦軍已經封道逐城搜查,他和淳王趕忙從醫館逃了出來。


    才離開清渭城,便發現渭州轄內諸縣已經開始閉城,凡有人跡來往處都貼上了通緝令,若非清渭城偏遠,他們早已落入天羅地網。


    但如今也不遠了,神禦軍就要到了。


    天大地大,他們竟無路可走。


    “琢君,”淳王捂著還在泛疼的胳膊,淒聲問道,“我們該往何處去?”


    “這……”


    他看著四野茫茫,也麵露難色。


    淳王頹然垂首,眼睛忽然看定了懸在遠處的高崖。


    “皇兄這一生孤傲又專橫,最恨別人動他的東西。他……他絕對不會放過我的,與其被捉迴去,我不如一死了之,左右王妃和孩兒們都……”


    淳王跌坐在地,放聲慟哭。


    “琢君,你走吧,我不能連累你,你現在走還來得及。”


    “不行!”他堅決道,“王爺,您於我有大恩,我不能丟下您不管,更不能眼睜睜看著您去死。大路走不通,我們就走小路,一路往西,去羈縻州府!朝廷的通緝令不會那麽快在少數族的領地內落實,王爺,堅持下去,一定會有希望的,您不要放棄啊!”


    淳王咬緊了牙關,被他扶上了馬。


    他們打馬疾馳,荒郊野嶺的,不知從哪裏冒出一群官兵,看他們行跡匆匆,抽刀大喊:


    “前麵那兩個給我聽著,停下來!”


    他大驚。


    他與淳王皆沒有武功,這時停下了就真的完了!


    “王爺往這邊,快走!”


    他們拐進一條山道,把官兵的叫喊甩在身後,在星辰中穿梭,在風聲中狂奔,不知過了多久,心裏隻有求生的念頭。


    “啊!”


    他被樹枝一絆,從馬背上摔下來,緩過勁來時,馬已經跑掉了。


    “琢君!”


    淳王翻下馬,踉踉蹌蹌走過來。


    “你可還好?你我同乘一騎吧?”


    他被攙扶起來,剛走向馬,便聽見有密集的腳步聲落在了不遠處,越來越近。


    “他們還是追過來了!”


    他連忙推著淳王上馬。


    “王爺,您快走,接下來的路隻能委屈您一個人走了!”


    淳王拉住他:“那你呢?”


    “我去善後。”


    “善後?”


    他垂下了眼:“不能讓任何人知道,您來過這裏。”


    淳王明白了,大慟:“賢弟天生柔善,此番卻為了我做如此決定,想必內心一定痛苦不堪……實在是委屈了你。我若能活下來,一定給你應得的善報!”


    他道:“王爺不必多說了,隻要您能活著,一切都是值得的。”


    淳王鬆開手,握緊了韁繩。


    “保重。”


    “王爺保重。”


    淳王策馬而去,他凝望著,佇立了許久,隨後轉身,去了暗樓。


    暗樓每個人都不苟言笑,看了一眼他用布蒙著的臉,又看一眼他手裏捧著的銀兩,擺手讓他進去了。


    “有何貴幹?”


    他把那包銀兩放在了桌上:“有樁生意要你們做。”


    “哪裏的生意?”


    “渭州,清渭城,西郊的靈源醫館。”


    “目標是誰?”


    “所有人。”


    問話的人低著頭,刷刷刷在紙上記錄著。


    “官還是平民百姓?”


    “平民百姓。”


    “幾個人?”


    “至少十二人,其中有一個兩三歲的男童,和一個五歲上下的女童。”


    筆突然停下了,那人抬頭問:“小孩也不留?”


    他咽了口唾沫。


    “是,不留。”


    他不能給王爺留下任何隱患。


    “哦。”


    那人又低下頭,繼續寫。


    “好了,錢留下,你走吧。”


    他點點頭,走到門口又忽然轉身。


    “你們什麽時候行動?”


    “今晚。”


    ……


    薑琢君醒來時,發現自己睡在雅間裏,周遭靜悄悄的,一個人也無,隻有樓下不時傳來高高低低的說話聲。


    薑琢君捂著頭,喃喃道:“這是怎麽了?我如何會在這?”


    這珍寶閣售賣的都是珍奇之物,他俸祿廉薄,如何買得起?今日是發了什麽瘋,跑這裏來了?


    薑琢君捉摸不透,整理好衣物,想了想,還是給安氏和薑雲如買了兩支承受得起的發釵,然後便迴了安鄉伯府。


    薑雲如正好來找他,薑琢君笑著把她招到身邊。


    “今日如何這時候來了?”


    薑雲如蹙著雙眉,輕聲道:“爹爹連日寢食不安,已經瘦了一圈,雲兒擔心爹爹。”


    薑琢君含笑道:“哪裏有什麽事,不過是天熱了,苦夏罷了。”


    “真的麽?”女兒的美目望著他,“爹爹說實話,是不是嶽姑娘為難爹爹了?她有沒有再找爹爹麻煩。”


    薑琢君依然笑意溫溫,似乎很享受女兒的體貼。


    “雲兒想多了,不過是一個瘋瘋癲癲的丫頭,我與她無冤無仇,她為何要跟我過不去?”


    “可那日她……好生可怕。”


    說著她還抖了一下。


    薑琢君把新買的發釵插到她的發裏,摸了摸女兒的頭道:


    “雲兒,你啊,天真又單純,總以為這世上所有人都跟你一樣講理守德,殊不知有許多惡意就是沒有任何緣由道理的。爹爹我當了這許多年縣官,斷了那許多案子,人性百態,早見多了,也習慣了,所以爹爹沒放在心上,你也別為爹爹擔心,好嗎?”


    薑雲如大為動容。


    “這就是爹爹教的,‘粉骨碎身渾不怕,要留清白在人間’麽?”


    “正是。”


    “多謝爹爹教誨,女兒懂了。”


    她破顏而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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