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相信我,我來替你查。”


    淺靈迴以凝望,堅定道:“我要自己查。”


    “那查出來後呢?”


    淺靈道:“你會怎麽對你的仇人,我也會怎麽對我的仇人。”


    衛晏洵鎖著眉頭,淺靈透過夜色,目光放得很遠。


    “我把他們的墳起開了,你知道,當我看到我侄兒的屍骨的時候,是什麽感受嗎?”


    她低著頭,雙手比劃了一個大小,“他隻有這麽大,脖子被斬開了一半,雙腿是縮起來的,臨死的時候,他一定很痛苦,可他,才兩歲……“


    淺靈睜大了眼睛,淚光在眼裏流轉,硬是沒有滴落下來。


    “我隻比他大一點,當年我抱不起他,現在我長大了,他卻永遠留在了那個年紀,留在了那個恐怖的夜晚。”


    “那一晚,我沒了阿娘,沒了哥哥,沒了師姐,沒了侄子,醫館裏看著我長大疼我愛我的叔叔姑姑,一個都沒有留下。你如果是我,你會怎麽做?”


    真相未明,仇恨不報,她這輩子都無法釋懷。


    “你、你別哭!”


    雖然她沒掉淚,但衛晏洵真切感受到她的哀傷了。


    他輕拍她的肩膀,低聲道:“對不住,說到你的傷心事了。”


    淺靈避了一下,從他手下掙開。


    “我做我自己的事,不會妨礙你,你也不要妨礙我,過不了多久,我就會迴揚州。”


    衛晏洵搖搖頭:“我不怕你妨礙我,反而更想你多依靠我一些,名利場中,每個人都有自己的私心,我怕你會被利用。我生於此,總歸會比你知道多一點。”


    說罷,他從袖中掏出了一個冊子,放到淺靈跟前。


    “這是什麽?”她抬頭問。


    衛晏洵道:“你自己看一看。”


    淺靈翻開,裏麵羅列的,卻是盤踞在大靖境內的殺手班子,這些都是拿錢辦事的雇傭團夥。


    淺靈查案的線索斷了之後,就換了查案的方向,轉向四處搜尋殺手班子。但這種見不得光的東西,隻有紮根夠深的人才能尋到門路,是以進展十分緩慢,沒想到衛晏洵倒是先一步替她做好了。


    她抬起頭來,衛晏洵道:“我讓齊楓去做的,查了幾個月才有這些成果,對你應該有幫助。”


    淺靈注視他好一會兒,慢慢低下頭,手輕輕撫在冊子上,良久她道:


    “多謝。”


    這次她是真心實意的。


    衛晏洵隱約心跳加急,抬起手,終究沒敢碰她,咳了兩聲道:“不用。能幫到你是最好。”


    之前他過於糾結前世的前車之鑒,總希望淺靈能按他希望的方向走,卻忽略了淺靈的感受。


    但姬殊白那段話讓他想通了,淺靈不是薑雲如,薑雲如需要的一切都是別人可以給予的,但淺靈不是,他不能用對待薑雲如的方式去對待她。


    既然如此,堵不如疏,他適當地施以援助,比約束她的手腳、控製她的想法來得有效得多。


    而事實如他想象,兩個月來,他與淺靈迎來了一次最平心靜氣的談話,她沒有再針鋒相對,也沒有再冷淡不理人,衛晏洵再提起小樹林裏那次抉擇時,她也沒有生氣。


    “你當時是怎麽想我的?”


    淺靈道:“失望是肯定的,畢竟相識七八年,你卻連救我也不救。”


    “你沒有難過嗎?”


    “沒空難過。”淺靈飲了杯茶,“誠如我之前所言,救我或救別人,沒有對錯之分。但我不是聖人,投我以桃,報之以李,你這麽選擇了,我會改變你在我心中的位置。之前對你好,既有齊叔的緣故,也有我自己的緣故。但以後對你好,就隻會是因為齊叔了。”


    她說得坦然,卻令衛晏洵苦笑,心裏暗暗發苦,隱隱作痛。


    “我倒是寧願你難過、生氣,盡管打我罵我了。”衛晏洵道,“咱們還有望迴到從前嗎?”


    “從前是哪個從前?”淺靈道,“齊天麟,衛晏洵,對我來說是兩個人。”


    “是一個人。”衛晏洵連忙道,“我既是齊天麟,也是衛晏洵。隻是我剛蘇醒的時候,還不習慣,也圉於從前了。”


    他先入為主,兩世的相悖之處,他總是更願意相信前世所知所見才是真,但淺靈與馮家玉兩人這輩子的真真假假,卻是他親眼目睹的,可見從前有些事的真相與他知道不一樣。


    淺靈看了他一會兒,最後別開臉去。


    “再說吧。”


    如此過了兩日,永章城卻出了一件荒唐事。


    馮家玉在齊宅前的大放厥詞,不知怎麽還是傳到雲樂郡主的耳朵裏去了。


    雲樂郡主一貫囂張肆意,不以俗禮拘束自己,她無所謂這些,卻聽不得有人拿“肮髒”、“淫亂”這樣的詞眼來說自己。盡管知道馮家玉罵的不是她,但還是敏感地覺得馮家玉在指桑罵槐。


    她嘴上沒說什麽,卻精心挑選了四個麵首壯漢,以欣賞馮小姐耿直敢言的理由送到了馮家。馮家趕也不敢趕,送也送不走,隻能任那四個壯漢在府中待著,馮家玉待在自己家中走著走著,一不小心身後就會冒出一張猥瑣至極的麵孔,笑嘻嘻地看著自己。


    馮家玉魂飛魄散,每日都得有習武的婢女貼身跟在身邊,隨時護著自己,像在腳上栓了鐐銬,腦子裏時常有一口鍾在敲響,過得苦不堪言,不過一旬,眼下就變得青黑,青春少女一下子就有了憔悴暮氣。


    她從前無憂無慮,現在家裏不安全,就開始盼著出嫁了。


    然而,她得罪了雲樂郡主,又得罪了聖上新封的義清鄉君,且不說她得罪得對不對、有理沒理,能搞成這樣大家都覺得她蠢得沒邊,沒有誰敢迎這樣的惹事精過門,之前本來隱隱有意要結親的人家,現在紛紛閉門謝客,不要他們馮家了。


    馮家玉大感世態炎涼,偷偷哭了好一陣子,便去找自己的小姐妹訴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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