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賀既敢光明正大傳信給柳姒,約她一見,便不怕他會使什麽陰謀詭計。


    翌日一早,柳姒點了一小隊人馬隨她一道,去往柳賀約定的鳴山亭。


    出發前,柳承安再次跳了出來,說要陪著她。


    柳姒難得和顏悅色:“行啊。”


    柳承安以為她又得像往常那樣拒絕,正準備再勸說一番,乍一聽她這樣說,一時沒反應過來。


    心中喜悅還沒漫出,又聽她道。


    “跟我同去自然行,隻是過後你便立刻迴上京去。花盛臨盆在即,你迴去陪著她,比陪著我可強多了。”


    這話明顯是讓他在即刻迴京,和繼續留在邛州之間做選擇。


    柳承安又氣又委屈,最後隻能不甘心地留在鎮裏。


    其實若這次對付的人不是柳賀,柳姒也就同意了;隻是她自己都幾次三番差點在柳賀手上吃虧,又怎會讓柳承安也摻和進去。


    此次讓他跟著來,已是格外心軟了。


    柳姒走前,還不忘囑咐:“乖乖留在鎮子裏,等真遇上事兒,自有你出力的時候。”


    “哦。”


    柳承安悶悶應聲。


    隻是沒想到,柳姒離開的半個時辰後,他出力的機會便來了。


    -


    鳴山亭在新場鎮與鶴鳴鎮之間,藏於一處山澗中。


    秋陽斜照,樹木蒼翠,長瀑緩流林間,四角石亭立於淺灘亂石旁,碑刻“鳴山”二字。


    柳賀站在亭中,背手而望,淺色八卦鶴紋道袍迎風擺動,鶴式銀簪將花白長發綰成小髻。


    身姿挺拔,在這山林中頗有些仙風道骨之意。


    “七叔。”


    柳姒喚他。


    柳賀聞言轉身,淺褐色的瞳孔映著她的身影,笑意郎朗:“許久不見,小阿姒變化不小啊。”


    摸摸麵頰,柳姒莞爾:“是嗎?許是入了秋,人也圓潤不少。”


    二人談笑間,不像相對的仇敵,倒像許久未見的故人。


    不過這話不假。


    他叔侄二人,是仇敵。


    也是故人。


    柳姒放下手,望著他白了大半的頭發:“幾年不見,七叔蒼老了不少,可見即便是像七叔這樣的修行之人,也難逃歲月。”


    柳賀笑而不語,垂手行至亭中石桌前,撩衣而坐攤掌指向對麵:“坐吧。”


    柳姒入亭,端端坐下。


    “七叔今日邀我,總不會是敘舊吧?”


    她直入主題。


    柳賀從陶甕中舀出一勺茶葉放入石碾中:“今日風光正好,小阿姒可有耐心,聽阿叔給你講一樁往事?”


    對麵的柳姒也沒閑著,拿起火策取了塊炭丟進風爐中。


    “有沒有耐心,自要看七叔這往事,值不值得我聽了。”


    “此事與阿珠有關。”柳賀麵不改色,專心碾茶,“小阿姒可有耐心?”


    柳姒放下火策,垂眸看著跳躍的火苗,少頃抬眸。


    “自然。”


    石鍑中的山泉水被燒得滾騰,伴著柳賀的故事,自成一景。


    他講自己與喬珠的初次相遇,講自己如何對她動心,再講他們相愛後經曆的種種......講到最後,他說:


    “當初我便不該放手,讓她進宮。”


    但那時他因被喬珠發現無法言說的怪癖後,心神大亂,隻能放她入宮。


    原本一對鴛鴦,最終成了叔嫂。


    “若她在宮中過得快活也就罷了,偏偏......”


    偏偏喬珠因調查謝迎的死因,被人害死。雖後來死裏逃生,但他當時卻並不知真相。


    柳賀眸中染上一絲恨意:“殺害阿珠的始作俑者不是何怡,更不是縱火的那個大監,而是先帝。”


    上一輩的因,種下這一輩的果。


    若論起所有人的悲劇,都由永康帝而起。


    他的放縱,造就了所有的因果。


    “要讓一個人後悔,就要毀掉他最在意的東西,先帝最在意的隻有皇位。”


    他不愛發妻何怡,不愛行宮陪了他四年的黃欣兒,也不愛苦苦追尋他的謝迎,更不愛自己的兒女。


    他愛的隻有權力,隻有皇位,隻有他的江山。


    所以柳賀要為喬珠報仇,就要奪了永康帝的皇位。


    隻有這樣,那個無情的帝王才會後悔。


    “所以你做這麽多,隻是為了替阿娘報仇?”柳姒神色莫名。


    柳賀輕笑:“無論你信與不信,真相就在這裏。”


    柳姒會信嗎?


    她食指有節奏地輕敲桌麵,這是她思考時的一貫動作。


    “那你告訴我這些,又是為了什麽?”


    茶已烹好,柳賀先為她倒上一碗:“如今故人已去,愛恨嗔癡盡散,我再尋求什麽俱都毫無意義。”


    他環視幽靜四處:“倒不如留在此處,與清風為伴,何必再管那些閑事?”


    聞言,柳姒忍俊不禁:“之前七叔想要殺我時,可不是這般看透世事呢。”


    “我何須騙你?”他不覺尷尬,“更何況此一時彼一時,你如今雖權勢滔天,但想要坐穩皇位,還遠遠不夠。”


    此話一出,柳姒臉上的笑容消失。


    反觀對麵,依舊紋風不動,十分穩得住。


    他放下手中茶碗:“小阿姒何必如臨大敵?你的那些手段或許騙得過其他人,卻騙不過我。”


    “謝太妃謝晗死後,她的兒子柳承煜也莫名病死,如今你又殺了淮王父子。要說你隻是為柳承明鏟除潛在威脅,我實在不信。”


    “從古至今,有太後垂簾聽政,皇後持兵掌權,長公主輔國;卻無一女人登上帝位,所以阿叔也十分期待,想看看小阿姒能不能做這第一人。”


    柳姒定定看了他半晌,沒有承認也沒有否認,而是道:“七叔既知我殘殺手足,便不怕我也殺了你?”


    “小阿姒可知,如今鶴鳴鎮藏了多少人馬?”柳賀淡笑。


    聽罷,柳姒心下一沉。


    他這樣胸有成竹,隻怕鶴鳴鎮中藏了不少私兵。


    這麽多年,他四處斂財豢養軍隊,手下少說也有上萬。


    隻見他抬手,輕比了個數。


    三萬。


    饒是早有準備,柳姒還是被這數給驚了一跳。


    想不到這小小的鶴鳴鎮中,藏了三萬私兵,還一直不曾為人所發現。


    柳賀開口:“真要動起手來,弄個魚死網破,與你我有何好處?何不聯手?


    你放我一條生路,我扶持你登上帝位。”


    三萬私兵不少,但對如今的大齊來說,卻並不多。


    真要謀反,他名不正言不順,並無多少勝算可能。所以與柳姒聯手,不失為良策。


    可對柳姒來說:與柳賀聯手,無異於與虎謀皮。


    她沒那麽傻。


    但還是問:“你為何要幫我?”


    “因為你是阿珠的女兒。”


    “隻是如此?”


    “隻是如此。”


    柳姒站起身:“你所說之事,我會考慮。”


    “等等。”柳賀將她叫住,“你若要登基,必有人討伐,那些人說不定還會扶持梁王,你既狠得下心來殺了別人,那他......”


    她頓住腳步,目光冰冷:“這是我的事,與你無關。”


    柳賀搖頭:“其實即便殺了梁王,也無可厚非。古來為帝者,殺兄弑父者數不勝數,若成大事,總得狠得下心,犧牲一些人。


    包括良知,包括善意。”


    他語重心長:“我隻是怕你,狠不下心呐。”


    柳姒沒有迴答,因為陳樹麵如死灰地闖入了鳴山亭。


    “長公主,梁王出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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